城外,流溪河畔。
一陣狂風吹過,竹林頂上搖晃不止,竹葉簌簌紛飛而落,有人踩着地上幹枯竹葉而來,沙沙作響,于荒無人煙的寂靜中填了幾分陰森。待竹葉粉碎聲音落下,一聲疏冷女聲又響起。
“章兄,好久不見。”
陸柍微笑看着眼前人,他似乎受了不少驚吓,出了一聲汗,月光照射下,臉上的蒼白越發明顯,一張白唇也在微微顫抖,身子卻早已撐不住,靠在後頭的青竹上。
此人名喚章時,陸柍喚他章兄,但或許不該叫他章兄,而是姐夫。
章時為沈府官家之子,與陸林共同服侍沈馥芳大人,二人相伴多年,暗中生情,本欲等陸林贖回賣身契便成婚,誰知一朝陸林身死,章時亦消失不見。
那日大理寺來沈府尋人,尋的第一個人便是章時,誰知他人早已不見,也無他人願意去認領屍體,陸柍這才跟着去了大理寺。
“你…你在這作何?”章時臉白的同鬼一般,聲音也被吓得扭曲。不知為何,他覺得今日的阿辭像極了死去的陸林。可這兩人不過是交好關系,并無血緣,怎會有相像一說?
“章兄何必如此慌張,見了我倒像是見了鬼。我今日過來,是為祭奠陸林。我出沈府也有兩日,想着今日是陸林的頭七,我該是來河邊燒些紙錢,讓她在下面過好些。你說是不是?你與陸林昔日向來交好,難不成今日也是來燒紙錢的?”陸柍笑盈盈地看着他,還将手中的紙錢遞給章時。
章時聞言站起身來,擦去額頭上的汗:“竟然如此,那你繼續,我便不打擾你,先行一步了。”
他擡腳欲走,卻被陸柍先一步攔住了去路。
“章兄何故如此着急。我方才見着陸林了,她同我道謝,還詢問了你幾句。如此情誼,章兄該是留下來一同祭奠才是。”
“阿辭!你在胡說什麼?”
他語氣有些急,聽到陸林的名字便忍不住發抖,隻想快點離開這個地方,免得待會真的見到陸林的魂魄。
對方卻不急不緩地将手放至耳邊,聲音輕柔又詭秘:“等等,先别走。陸林在同我講話,她托我給你帶幾句話。她說:阿時,你近來可好,我甚是想念你。也不知為何你那日不願去大理寺見我,可是我渾身腐爛發臭,你感到嫌棄。可我們早已說好,生死相依,怎麼我死了你不願見我了?難不成你想違背誓言?你我昔日用情至深,我雖不能複生,但你可以身死,還望你能遵守誓言,随我一同去陰間,再做一對鴛鴦…”
陸柍眼睛裡含着朦胧月光,陰森森地沖着章時一笑,聲音驟然響亮,吓得對方額頭突突跳:“章兄,你可真有福氣,能娶到陸林這樣的溫婉可人,我在此先祝賀你了。”
章時崩潰地跌落在地,林中微風又起,将落葉吹起。他雙手撐地,害怕地環顧四周,林間煙霧朦胧,似有索命惡鬼,他哭得臉上涕泗橫流,嘴裡還不停地念着:“阿林,不是我害的你,你别來找我!求你了,你竟然死了,你我在陽間的緣分便已盡了,你就安心離開吧,我會給你燒紙錢,會去給你點長明燈,保佑你下輩子投胎到富貴人家,求你不要來找我了,求你了…”
說到最後,他人已經跪在地上,不斷地磕頭。
陸柍的笑意随着他的表現漸漸收起,連同最後的一絲信任也消散無蹤。他之前不敢認領屍體,如今又這般慌亂害怕,必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
她的眉間鎖了一層寒霧,眸間也泛着水光,倒影出一個不斷磕頭的畜生。于是刻意模仿陸林的聲音,冷冷道:“不是你害得我,那是誰呢?”
章時徹底崩潰,整個人快貼着地面。
“诶啊,阿林,求你了,我也不知道啊!我隻是…隻是尿急,想去草叢解決一下,誰知,誰知碰到洪叔幾人将你扔入湖中。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找就去找洪叔吧。”
他似乎又想起什麼,顫顫巍巍大哭道:“可是,洪叔他們也死了,你應當在那邊見到他們了吧,你去問他們吧,我什麼也不知道啊!你不要來找我了!”
陸柍眼底的潭水不斷翻湧,隻差一點就要沖破決堤而落,她忍着心中的痛與恨,繼續問道:“你不知?你竟然看見他們将我抛入湖中,你為何不攔着,你這邊逃走,不就同他們是一夥的,他們是死了,可你還活着,你說我是不是該來找你!”
“不是啊!阿林,我和他們不是一夥的。我不救你…不救你是因為那個時候你已經死了!你渾身青紫色,仿佛中了劇毒,我遠遠望見,你的身子都僵住了,我想救你也救不了啊!你…你還是去問洪叔他們吧,其餘的我真的不知道了…”
他的聲音斷斷續續,卻牽着陸柍的心不斷疼痛,仿佛有人拿着刀子一下一下剜心,痛得眉頭緊鎖,悶得喘不上氣。
林間的風更大了,将地上的竹葉和紙錢熄滅後餘下的灰塵一同卷起,圍着兩人飛舞,竹葉如刀片般刺向章時,引得一陣慘叫,灰塵卻輕輕地落于陸柍掌上,如同人手相握般,帶有餘溫。
陸柍的淚水終是流了下來,但很快便被她用衣袖抹去,轉而是淩厲的眼神:“你竟然看見了,就該去大理寺做口供,而不是落荒而逃!章時,我今日不帶你走,不過是看在你品性還算良善,罪不至死。你之前不願開口,今後便也不要開口,倘若今日之事流出,我必定會前來帶你走!”
“我不會說的…你别找我了”
她冷冷地踢了地上的人幾腳,随後轉身離去,趕在城門落鎖進了内城。
按章時所言,阿姐極可能是身中劇毒而亡,卻被人僞裝成溺水身亡,可那些人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殺害一個婢女?且為何抛屍之人亦在不久後亡故呢?若真是中毒而亡,中的又是何種毒呢?
陸柍滿懷疑惑地趕到翰墨軒,長陵最大的書坊。她心中有個猜想,打算在書籍中探尋一番。
可惜天公不作美,陸柍攜着《百草集》,方一出翰墨軒,天空便開始落雨,噼裡啪啦地敲打屋檐,讓本就心情低落的陸柍更加發愁,隻得在檐下等雨停。
長陵的雨真多,何時能停呢…她看着書店之人一個個撐傘離去,店内卻沒有多餘的傘,隻好靜待雨停。她同昨日一般,依舊蹲地細數屋檐落下的雨滴,前頭卻傳來聲音,甫一擡頭,今晨才還回去的傘正立在頭上。
來人笑如春風,見她臉上的兩行淚,打趣道:“陸姑娘又沒帶傘,急哭了?”
陸柍聞言猛的一下起身,但因久蹲而有些頭暈,腳步搖晃,還好及時被眼前人扶住,她驚喜地行禮道謝,并問道:“大人怎麼在這?”
“我來這拿預定的書籍,陸姑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