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柍舉起桌上的明燭,點燃信紙,看着紙張上的火焰逐漸旺盛,又慢慢熄滅,眼裡滿是堅定。
那日刑部侍郎帶着新的仵作進停屍房,陸柍被趕去外頭,隻能趴在牆上痛哭,卻隐約聽到那位梁大人要将新的驗狀帶回自己的府邸。想來是刑部同大理寺聯合起來欺瞞自己,如此,長陵的官員她是萬萬不能相信的,隻能寄希望于天子。
她雙手合十,對着漫天繁星許願:阿姐保佑,保佑柍柍順利尋得真相。
第二日,天剛亮不久,陸柍便已收拾妥當,準備出門。她今日穿的是宋姑娘送的新衣裳,又在頭上添了些珠花,倒是同往日的丫鬟阿辭截然不同,像是換了個人般,有些女先生的氣質。
早上的長幹主街同夜間一樣熱鬧,隻是換了撥人,做着更為平凡普通的營生活計。街上的闆車被人由東市拉到西市,運輸大小貨物。路邊的早點攤子也坐滿了人,桌上的面條冒着熱氣,頗具煙火氣息。
西坊的梁府大門前卻不似街上那般熱鬧,唯有幾人持劍立于門口,鐵面厲目,顯得莊嚴肅靜。陸柍擡頭看着高懸的梁府牌匾,隻覺窒息。沈府亦是這樣的高門闊院,一道朱門,便将她困了十年。
好在,這會她是女先生,這道門也困不住自己。
通報的侍衛去了許久,才同春蘭一同出來。
方踏出門檻,春蘭便笑語盈盈道:“陸姑娘怎麼來得這般早?我方服侍完夫人早飯,想着派個小丫鬟到門口來接你,沒曾想你已經到了,夫人便叫我出來迎你。”
“有勞春蘭姐親自前來。”陸柍客套回話,伸手握住了春蘭伸過來的手,在其耳畔低語道:“這是我繡的香包,裡頭放了艾草,能驅蚊安眠。小小心意,還望姐姐收下。”
香包不是貴重物品,但其上刺繡精美,隻一眼,便俘獲了春蘭的心。她抿嘴笑道:“陸姑娘真是的,第一次上府,怎麼還送東西給我,應當是梁府招待姑娘才是。”
她不動聲色地将香包滑進袖子,親昵地牽着陸柍的手往府裡走,入門便是九曲遊廊,其下為小池,池中荷葉婷婷,隻幾朵稀疏荷花。她帶着陸柍穿過長廊,往後院走去,一路絮叨,同陸柍細數梁小姐的秉性與忌諱。
梁小姐,陸柍是見過的,隻是印象中的梁小姐活潑爛漫,同春蘭口中說的那個泡在藥罐子裡的安靜人兒有些出入,直到兩人來到翠芳閣外,苦澀的草藥味鑽進陸柍的鼻子,甚為刺鼻,她才覺得恍惚,原來早已物是人非。
春蘭輕叩門,不多時便有丫鬟出來,将兩人帶進去。甫一進門,陸柍便覺得空氣中彌漫着潮濕水霧,雖是晴空萬裡,但翠芳閣裡幾棵大樹繁茂,将所有陽光遮去,顯得有些陰冷。
樹蔭之下,是一張搖椅,搖椅上卧着一個面色蒼白的姑娘,蓋着薄毯。
梁書煙聽見腳步聲,将手中的書放下,循聲望過來。一旁的丫鬟見她有起身的打算,便将薄毯收起,将梁書煙扶起,又輕順其背脊,免得咳嗽。
“春蘭,這是新來的女先生?”
梁書煙嘴角微揚,看向陸柍的眼神中卻透着一絲抱歉。
春蘭笑着點頭,卻沒有上前去,隻是關心地詢問:“小姐若是身子不适躺着便可,何必要起身呢?”
說罷她冷臉看了眼梁書煙身旁的阿九,叫她扶小姐坐下,才為梁書煙介紹陸柍。
又道:“夫人見您精神好些,想着您整日在梁府待着也無聊,不如多習女工,待日後有人上門提親,好些準備嫁衣才是……”
梁書煙沉默不語。這話梁夫人說了不下白次,可是,有哪家公子會娶一個病秧子呢?她嘴角扯出一抹牽強的笑,沒有反駁,如往常般乖乖地點頭。
待春蘭離開,梁書煙臉上的笑意褪去,眉頭微蹙,才對着陸柍苦笑道:“陸先生應當已知曉我疾病纏身,周旋晦氣……”
話至一半,眼前人卻打斷了她的話,走上前來熱情道:“小姐今日想學些什麼?鄙人不才,各種繡法都會一些。若是要繡嫁衣,京繡應當最好,貴氣端莊,若是論靈動,湘繡是不錯的,論細膩雅緻,鄙人以為蘇繡最佳,其餘繡法也可。”
一氣呵成後,陸柍從懷中取出繡有辟邪圖案的香包,不顧梁書煙疑惑的神情,牽起了對方的手,并将香包放在其掌心:“若是小姐今日不想學習嫁衣祥紋,我們學些祈福安康的圖案也是不錯的,如何?”
梁書煙愣了愣,身體往後移去,并用扇子掩面輕咳,聲音弱弱地:“我生病了,你該離我遠些。”
“小姐的病并非疫病,不妨事的。”陸柍将阿九搬來的椅子挪到梁書煙身旁,自問自答道:“今日學些什麼呢?學平安繡吧!”
她将繡棚拿出,材料兩人各一份,然後開始揉線穿針。一旁的梁書煙不言語,依舊扇子掩面,眼睛卻随着陸柍的動作不斷移動,移動着,移動着,她突然出了聲。
“陸先生,我不喜歡刺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