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長幹主街泥濘難行。幾日前的一場大火将金樽樓燒毀,灰塵洋洋灑灑歸于塵土,又恰逢大雨,闆車過路,留下深淺不一痕迹。
阿九将傘收起,放入一側的架子。她今日是代替梁書煙陪同陸柍出門的,外頭風雖不大,可眼下已是深秋,雨絲入身,還是頗感寒涼的。她謹記梁書煙的叮囑,為陸柍披上披風:“陸姑娘,風雨傾斜,坐在窗邊怕是會打濕衣裳,不如坐進去些?”
她們如今在品茗軒二樓的雅座,陸柍的視線穿過灰蒙蒙的雨,望向對面已成廢墟的金樽樓。阿九見她目光凝滞,說道:“這金樽樓也不知怎麼的,突然起大火,且火勢蔓延極快,還沒等到火被熄滅,樓就塌了。聽聞裡面壓死不少官員,各種小厮庖丁,還有慕名而來的西域商人,真真是倒黴,因一頓飯失了性命。”
“我聽聞住這附近的百姓這幾夜都能聽見嗚咽的厲鬼尖叫聲,可吓人了!”念及此處,阿九打了個寒碜。偏就這位陸姑娘,天不怕地不怕,要來這喝茶。何處喝不得茶,要來這墳場邊上喝。
陸柍察覺到阿九話語中的避之不及,将視線收回,同阿九一起去了中間的雅座。
“阿九,除了你方才說的那些,可還有傳出什麼消息?”她将熱騰騰的茶碗放置在阿九胸前。
“陸姑娘問的是哪方面的消息呢?我同小姐居于東柳巷,深居簡出,怕是知曉的還沒有這邊小厮知道的多。”阿九握住手中溫暖的瓷杯,看向一旁倒水的小厮:“陸姑娘有什麼想問的不如問問這位小哥?”
小二苦笑:“姑娘為難我了,我們品茗居隻在白日開張,對面的金樽樓卻是半夜起火,亂作一團,随後被官家的人圍起,封鎖消息,我們知道的也不多,方才你們說的那些,便是我知道的全部了。”
陸柍看着小二發燙的臉以及渙散的目光,知曉他話裡真假參半。官家的人為了封鎖消息,品茗軒的人也應是上下打點過的,隻是不知曉此處是否有人在暗中查看,她對着小二微笑:“不麻煩你了,我方才不過是順口一問,你去忙吧。”
她又向着外面看去。
樓台不複,人亦無蹤。她不知曉是鬼魅城的火燒到了金樽樓還是地上的火蔓延到地下,但地下所有的秘密都埋藏在火中。尋常人隻知曉金樽樓,卻不知鬼魅城,如今化作一團灰燼,更是無人提起,以至于陸柍得不到那夜的半點消息。
慧覺說,無譏晨起灑掃時發現自己倒在長生殿的台階下,身上滿是血迹,他拿了自己的長壽藥來為自己保命,幾個日夜的照料,這才救回她的這條命。
她問,那徐大人呢?千夜呢?牡丹呢?
慧覺搖頭,誰知道呢,也許死在鬼魅城的火裡,也許死遁而逃。慧覺勸她好自保重,莫要去想那些過去的事。
可那些事分明是不久前發生的,她亦是局中人,怎麼能輕松放下呢?她還不知曉徐季安是否平安将攬月樓的姑娘帶出,不知曉姑娘們是否踏上歸家的路,不知曉惡人是否得到惡報。又或者再簡單些,他們是否都還活着呢?
“陸姑娘,茶涼了。”阿九見她手中的熱氣漸漸消散,卻也未送到嘴邊,便出聲提醒:“姑娘若是無心思喝茶,不如早些回去,怕待會雨大,路上塵土多,馬車更不好走了。”
“阿九,我在等人,等到了,我就走。”
陸柍抿了一口微涼的茶。她想,有一個人,應當是知道鬼魅城的消息的。
天色漸晚,檐角雨結鍊而落,一件破爛麻衣在雨中挪動。陸柍立刻起身下樓,拿了門口的傘,留下一句:請二樓的姑娘先回,傘明日歸還。
便撐傘沒入雨中。
——
“阿井!”陸柍追上他。
阿井聞言腳步頓住,回首看去,他有些不敢相信:“阿辭姐?”
自從陸柍進入金樽樓,阿井便時不時來金樽樓打探消息,可陸柍卻如同人間蒸發一般,不見人影。一旬前,金樽樓坍塌,阿井來此處尋找陸柍屍體,可惜遭官兵轟趕,未能尋得。
“阿辭姐,你沒死?”阿井靠近了問,他從頭到腳打量了陸柍一番,完整無缺,隻是臉色蒼白些:“太好了,太好了,我日日去佛前為你祈禱,看來是佛祖聽到我的心聲了,太好了,太好了!”
陸柍摸了摸他的頭:“謝謝阿井為我祈福,你妹妹可還安好?”
“一切都好,我妹子活蹦亂跳,我也找到了差事,我們都好的很,倒是阿辭姐你看起來憔悴不少。”
陸柍笑着看他:“如此甚好。”
寒暄片刻,她将話題引至金樽樓:“你的友人遍散長陵各處,可是知曉那日鬼魅城發生了何事?”
她隐約覺得,徐季安派人潛入鬼魅城,不僅僅是為了救攬月樓的姑娘,或許,他還有别的目的。
“我被官兵趕走後便去四處收集消息,聽聞那日有胡商進鬼魅城,其中潛入不少奸細,随後有人封鎖城門,煙火四起,這是逃出來的胡商說的。”
“奸細?”陸柍手指摩挲着傘柄:“可是有聽說這些奸細是何人?”
她在想,這些所謂的奸細,會不會是徐季安派來接應的人。若真是,應是能從奸細的消息中得到徐季安的消息。
“這就不知曉了。但我在金樽樓尋你的那一日,還得知件不得了的事。”阿井靠近陸柍的耳朵:“齊王快死了。”
陸柍瞪大了眼,繼續聽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