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京跟在後頭噗嗤笑了,“跟你一樣,你倒像是從貝爾老師那遺傳來的。”
她無奈地垂着腦殼,盯着前面又安靜下來的貝爾,“老師年輕的時候很出名,在整個中心城都算是頂尖機械師,根本不輸現在的詹星瀚,但是……城市興建,高樓垮塌,星穹旋轉,歲月史書……就連夏娃也會埋沒進曆史的灰塵,貝爾老師的那點聲名當然也撐不了幾年。”
靳京也忍不住感慨幾句,“我也搞不懂那些付出了偌大的犧牲,非要搏一個聯邦獎章的人。”
麋因掏了掏口袋,把自己在啵唧電器的工牌掏了出來,“其實嘛,表揚的獎章、或者虛無的名聲,就跟這張工牌一樣,就是一種簡明的标簽,貼在人的身上。這張标簽代表着我們的身價、我們的勞動力值多少錢、我們在系統當中的地位……”
貝爾忽然開口說話了,說出來的東西還很正經,“我是……國家科研院的……主任……叫我貝爾主任。”
“你看,就連貝爾老師也很在乎自己的标簽,但凡能把标簽弄得好看一些,大概誰都願意付出偌大犧牲吧。”
“夏娃就很反對這張标簽……”他嗫喏着嘴唇,擠出幾個字。
“對啊,夏娃一定要倒反天罡,把聯邦的基礎建構打爛,所以她不是把自己玩死了嗎。”麋因把貝爾停在卧室中間,打開衣櫥翻撿出來一套居家服,往貝爾身上比量幾下,他忽然一扭頭,直勾勾瞅着麋因又開口了:
“你的毛病,就是太容易鑽牛角尖,把一件簡單的事搞複雜。”
麋因一怔,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我的毛病?老師你真會紮心,明明自己都糊塗了,連自己姓什麼都記不住,竟然還記得我的毛病……”她念叨了幾句,若有所感,忽然嘶了一聲,丢開衣服跑到辦公室,盯着屏幕上的幾團矩陣模型。
“老師說的很對,我總是想得過于複雜,其實謎底很簡單,沒有那麼繞……”她雙手飛快地敲擊,快速排除了幾個模型。看到她沉迷工作,靳京隻好聳聳肩,幫貝爾把衣服穿回去。
閉門造車的第三天,麋因終于瘋了。
她在半夜時分,像隻跳脫的大馬猴一樣沖進了隔壁靳京的房間,蹲踞在他的床上,兩隻爪子捏住他的肩膀前後搖晃,“成功了!我成功了!”
靳京被她吓得抱緊了自己的小被子,跟着她大喊:“成功什麼?什麼東西成功了?”
麋因張開手,用兩根手指的尖尖撚起一枚純白棋子般的東西,雙眼瞠大,瞳光渙散,棕色的長發炸開,簡直像食人花成精。
靳京艱難回過神,先安撫了一下自己炸膛的心髒,“那顆種子我認識,就是你從夏娃手裡繼承來的那顆嘛。”
“沒錯,這是一個具象版的矩陣說明書,上面藏着夏娃身前見過的所有矩陣,隻要有辦法開始檢索……”
“那、那你有辦法了嗎?”
“沒有!”她又哀嚎了一聲,以一個頭槌的兇猛姿态撲到靳京身上,“我沒有辦法!我是個廢物!”
“好好……沒關系,是個廢物也沒關系。”他差點被砸得斷氣,氣嘶力竭地拍了拍她的背心,“又活了一天已經很厲害了,沒有辦法就沒有吧。”
“但是!”她猛一下子又活了過來,抓起那顆種子,雙眼亮得驚人,“我可以用笨辦法!我就不檢索,一個一個矩陣模型地翻下去,你猜怎麼樣?!”
靳京吓得瞪大了眼睛,呆滞地回答:“結果你……找到了?”
“沒有!我沒找到!!”她仰着臉,開始哀嚎。
靳京抹了一把臉,長歎一聲,“麋因你是不是偷魯比尼的酒喝了?”
等到她嚎夠了,麋因把遮着臉的手露開一條縫隙,透過兩隻手掌中間的縫怪異地看着他,“你怎麼不往下問了?”
“哦……”靳京努力從無數問号和一片混沌裡找到了一絲理智,“那我問了……你喝了嗎?”
“不是不是!”她又跳起來,兩隻赤足踩在靳京身體兩側,以一種極端别扭的姿勢盯着他,“我沒有找到真正的矩陣模型,但是我翻到了一個相近的,跟我自己畫的幾個模型一一對照之後,終于找到了最終答案——”
靳京揉了揉眼睛,完全從睡意裡清醒了,“所以說,你已經找到複制膠囊的辦法了?”
“沒錯!”麋因發洩夠了,似乎也恢複了正常的模樣,跳下他的床,先把種子好好揣進兜裡,再驕傲地仰起頭,“大功告成,任務完成了,錢也賺到手了,甲方也陪好了,你知道我現在多開心嗎?”
“……剛才,真的看不出來你多開心。”
“我們出去慶祝一下吧!”麋因跳着腳,雙手合十,眼睛撲閃撲閃地盯着他。
“現、現在?”靳京看了眼時間,現在是淩晨2點,振工路一條街烏漆抹黑的,路燈如豆,氣氛凄然。
“對呀!中心城的全名是什麼?星域中心不夜城!這是個沒有夜晚的城市,你還沒看過吧?”
他的反應是撩開窗簾,探頭往外張望了幾眼,“沒有夜晚?那外頭的是什麼?”
麋因一扯他的手,亟不可待,“走吧走吧!我身為黑市一條街資深老炮,帶你去最好玩的地方!”
等到靳京置身所謂的“最好玩的地方”,他被面前的繁華熱鬧驚到了,一時做不出反應,隻是瞪大眼睛,盯着眼前金色的華光。
一陣熱烈的爆竹聲從身側極近的方向炸開,漫天彩色紙條紛紛降落,地上本來就堆積了一層踩爛的塵屑,新的彩紙和粉末又堆積在舊的上面。幾個服務型機器人,穿着花裡胡哨的衣服,拉開紙筒之後開始播放聲量巨大的廣告:
“開盤啦!機器人對戰盤口開啟,大家快來下注啊!”
更有一隻機器人走到跟前,熱情洋溢地沖着麋因宣傳:“麋因小姐你又來了,快點裡面請,VIP包廂還有空座的!”
靳京默默轉開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所以,你說的最好玩的東西就是……大半夜跑出來賭錢?”
“這怎麼能叫賭錢呢?機械師的事能叫賭嗎?這叫……”麋因絞盡了腦汁,終于想出來一個挽尊的詞,“這叫寓教于樂。”
靳京點點頭,“也行吧,但是……你騙騙自己就算了,千萬别拿這一套去教小朋友。”
麋因剛要擡腳進去,身後跑過一大群人,喧嚣吵鬧,叽叽喳喳的,把她撞得原地打圈。靳京一把将她撈住了,兩個人挨在一起,看見遠處浩浩蕩蕩的人潮彙聚到某一處,看起來正在舉行一場聲勢壯闊的儀式。
“那裡在幹什麼?”麋因詫異地問。
“我怎麼知道?你不是說自己是中心城資深老炮,什麼世面都見過嗎?”靳京嘀咕了幾句,身邊跑過的一個小女孩蓦然停住,沖着他們招招手,笑得異常燦爛:
“快點來啊,離珈的演唱會馬上就要開始了!”
麋因歪着頭,不解地嘀咕:“離珈?歌手嗎?”
靳京擡肘戳了戳她,用目光示意她擡頭,看着頭頂一副高高懸挂的巨幕廣告,“就是上面那個,眼熟嗎?”
麋因順着他的示意擡頭,發現巨幕廣告上勾勒出一個少年的半身相,他的模樣玉雪可愛,穿着件單薄的粉色針織衫,更顯得毛茸茸嬌嫩嫩的。麋因确實感覺十分眼熟,沉吟了一下,蓦然醒悟,“這不是魯比尼給我找的幹爹嗎?難道說……她找的還是個歌手?”
靳京不可置信地扭過頭,一頓一頓地說:“難道你還沒想通,魯比尼真的是随便搜了張圖騙你?而且,搜的還是個大明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