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說你很有經驗了?”
麋因感覺他的話很有歧義,但是她沒有點出來,撅起兩片嘴唇,不太情願地說:“我的經驗……也就那樣吧,其實我們挺像的,我的缺點是情緒穩定性不太好,雖然我抗壓性很高,但是一旦崩了就很難救得回來。好在靳京的情緒非常穩定……”
他又明顯不願聽了,再次打斷她,“走,去下一間。”
這回他推開了門,做出邀請姿态,讓麋因先進。跨過的那道色彩鮮明的入口,霎時曠蕩空間的回音交雜着包圍過來,讓麋因有些怯場。她小心地打量着周圍,瑣碎的燈光四處流瀉,甚至有種光污染的紛亂錯覺。組成牆壁的反光鏡映照出恢弘的星空,背景音是機器人的電音吟哦,視覺、聽覺全方位被失真的幻境捕捉。
“這是什麼地方?”
“機器人對戰賽場。”吳譽拉開包廂的門,這地方像個網吧,艙室裡幾隻半卵形的柔軟座椅,正對面是整面牆的巨型帷幕。他從牆壁拉開一道閘門,鋪展得滿滿的操作台暴露出,上面陳列着一台被揍得半報廢的戰鬥型機器人。
“你剛剛不是說了嗎,你很有臨場經驗,對手未知、機型未知、環境、條件全都未知的狀況也沒關系,現在就是,需要你拿出經驗來了。”
麋因走過去,機身還是熱的,邊緣被切割的傷痕還流着未幹涸的機油。
“這種型号我沒見過,就是你說的打算供給傭兵團的新型生化人?”
“這是概念機墨13,批量生産後沒有這台的性能好。”吳譽看了一眼時間,“你還有20分鐘,下一場比賽就要開始了。”
“等、等一下,什麼東西?”麋因覺得他簡直不可理喻,“什麼比賽?至少得給我看看之前比賽的影像資料吧?”
吳譽到帷幕前操作了幾下,調出幾段視頻,然後他就像個大爺一樣,往卵型座椅裡一攤,抱肘翹腿,完全是等着看戲的狀态。
麋因一頭霧水,迅速将幾個視頻快放了一遍,發現之前的一場交戰,對方是個完全陌生的概念機,她也沒見過,不過塗裝花裡胡哨,行動大開大合,攻招十分利落。麋因啧了一聲,“對方是個學院的學生。”
吳譽一挑眉,“這你也能看出來?”
“我接過一些外快,很了解學院生,就是非常喜歡花裡胡哨、華而不實的東西。其實這種最好對付,隻要上來唬住他,後面一準會全線崩潰,崩得摧枯拉朽。”
他跟着啧啧兩聲,“沒看出來啊,你也經常出去虐菜?”
“别胡說,我沒有你那種變态愛好,我都是為甲方服務而已。”麋因動作迅速,她在操作平台上宛如展開一場獨特的舞蹈,上下翻飛着,将機體的外殼撬開,熟練已極地拆除一些組件,添加其它的功能組件。
機體與外殼的組裝很快完成了,剩下胸前的能源核心區塊,麋因走到牆邊,在陳列的數種液态燃料前猶豫了一會兒,最終選擇了其中一種。
“很多人為了追求瞬間爆發的扭力,會選擇飛行器的同款液燃,但這樣其實很不利于長時間交戰,對機體的零部件損傷很大。”
吳譽還是抱着兩臂,坐在那裡看着她忙活。眼前的麋因很不融于此刻的環境,她雖然穿着件暴露的華麗禮服,身上的幾根紅色綁帶遮掩着秘處,将大片蒼白細柔的軀幹暴露着,但她過分消瘦,肋骨根根分明,其實不怎麼美好。腰以下連接着一條帶裙撐的蕾絲小短裙,式樣甚至有幾分情趣内衣的味道。但這些絲毫不會妨礙她忙上忙下,似乎她根本不在乎有沒有人看自己的身體。
“好了,大功告成!”麋因随手抓起一塊破布,擦了擦滿手的機油,然後用幹淨的手在墨13腦殼上輕拍一下,就像在囑咐一個小朋友,“去吧,讓他們好看。”
壁闆重新關合上,一陣輕微的機括運作聲,牆面上的帷幕也切換了畫面,變成一間封閉拳台,兩台戰鬥機器人分别亮相,對面的就是她剛剛從視頻裡看到的機型,經過匆促的修補,機體表面還是傷痕累累。
尖嘯似的鈴聲響起,雙方立馬打成一團。墨13這次大發神威,上來就一個鎖喉加抱摔,将對方的機器人打蒙了。它的關節組件十分靈活,在對方噴出火焰後瞬間滾遠,幾秒鐘完成蓄力前搖,一個下劈擊中了對方的腦殼。
吳譽看得津津有味,“這種靈活性是怎麼做到的?”
“其實墨13的設計精華在于全新的關節滑動組件,但是之前的裝備沒有發揮出它的優勢。它很快、很靈敏,适合連招發動,但是外殼很脆,挨一下就殘血。這種攻高防低的類型我最喜歡。”
他看了麋因半天,臉上的表情有些複雜,“你比詹星瀚強多了,角色交換一下,他在這裡做不到這麼優秀。”
麋因卻沒有很高興,而是實話實說,“這種現場并不能說明什麼,我都說了,對機械師的水準評價是很複雜的。我在這裡表現優秀,是因為在啵唧電器常年當牛馬,鍛煉出的超強臨場反應。但是高級機械師需要的技能,是利用更好的材料,達成更妙的理念,簡單點來說,一天修100台機器不是能耐,用100天設計出一台完美機器才算厲害。”
吳譽點點頭,“說得好,但是詹星瀚一樣算不上多厲害。”
墨13僅用了不到十分鐘,就取得了壓倒性的勝利。麋因比較滿意,也沒有多麼興奮,大約幾分鐘後,一隻服務型生化人敲門而入,表示:“先生,對方想要見一見機械師。”
兩人交換了一個目光,麋因問他:“什麼意思?線下單挑?”
吳譽一陣好笑,“哪有機械師這麼輸不起?應該是來交朋友的。”
“你确定?”麋因狐疑地站起來,但其實她心裡在暗暗興奮,總算有機會離開他眼睛了,如果自己開門就跑……
“彩頭分你一半。”吳譽在屏幕上操作了一下,轉了筆賬給她。
麋因看了一眼腕表,愣住了,“一場50萬?”
他漫不經心回:“海風藤的均價,就是開一場50萬星币。”
“……你确定對方不是叫我過去,打死我解恨嗎?”
他扭過頭來,十分氣人地問:“你們街頭機器人對戰多少一場?”
麋因氣哼哼地出了門,她發現那台服務機器人全程跟随在後頭,也不知道是不是預防她跑路。
穿過漫長的走廊進入另一間艙室,裡頭氣氛滞悶,幾個人吞咽吐霧,抽得滿屋燥嗆。而且麋因猜對了,他們就是國家學院的學生,現在幾個少年正氣得互相吐槽:
“我就說你不該加那個諧振逆變器,能源核心提供的勵磁功率不夠。”
對面的人瞬間也急了,“你放屁!根本不是能源的問題,你沒看見上來就被對面壓着打嗎?是你硬件配置出了問題!”
“你才放屁!硬件組件根本沒變,我就是更換了一些零件……”
機器人在門口叩了叩,輕聲細語地打斷了他們,“不好意思幾位,機械師已經請來了。”
等看見麋因的打扮,距離門口最近的少年立馬鬧了個大紅臉,“我、我們不需要那種服務!不是都說了嗎,走開!”
“……”麋因沉默地進屋,和瑟瑟縮縮的少年握了握手,“你好,我就是剛赢了你們50萬的人。”
“麋因?!”一直靠在牆邊全程默不作聲的人站起來,眉心緊蹙,十分莫名地打量着她,“你怎麼在這?”
“風新聖?”她更迷茫,然後稍稍明白了一些,“原來是你們跑出來玩,怪不得……”
“不對,你為什麼在這?”他逼近了一步,扯着麋因把她扯到了走廊上,聲音壓低,喉嚨縮緊,臉色并不太好,“你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嗎?”
麋因呆滞地看着他,“發生了什麼?”
風新聖掏出通訊器,切換到聯邦官網的新聞頁面,麋因驚悚地看到一行标題:《星盜團夥被逮捕,蜂民幼崽全部獲救,球奸竟是混雜種?!》
她顧不得禮貌和體統,抓住他的手就扯到自己面前,快速而急迫地讀完整篇報道。
“為什麼……詹雪明明答應我的!他答應我魯比尼不會有事的!他怎麼可能說話不算?!”
風新聖收回手,甚至有一些同情的意味,“要是普通的事,我相信詹雪會踐諾,但是這回事情太大了……”
“不對,不可以……”她茫然而慌亂地四處轉了一圈,朝着來時的方向沖出去,想要找吳譽理論清楚。經過一個轉角時,一雙手倏地伸出來,捉住她的兩臂把她按進了通道裡。
麋因在瞳孔地震裡被迫仰起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一半隐沒在陰影裡,牆壁上投影的星光鑲嵌在他側邊顴骨,像個香豔的吻痕。海藍色的眼珠此刻過分剔透,凝縮成兩泊靜湖。
靳京等她完全靜默下來才放開了她,松了口氣退回到陰影當中,“聽我說……”他的視線往下一掃,忽然驚住,話鋒一轉,“你穿的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