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陽坊,市令辦事地。
深青官服、頭帶黑紗幞頭的錢市令恭敬向迎面而來的女人行禮,她上着象牙白銀繡蝴蝶紋绮衣,下着天青色水紋裙,幾支花钿綴于墨發間,耳邊珍珠耳飾冒出瑩潤的光澤,打扮素雅。
“錢市令多禮了。”李安意神色淡淡說。今日來是為雙意布莊之事,且市令官再小也是大雍朝的登記在冊的官員,向一個白身行禮,說出去定會指責李安意不知禮數。
錢市令揩了揩面上的細汗讪笑,“錢某半年前做了對不起安意娘子的事,理應賠禮道歉,如今您來了,一個禮算得了什麼……”他肚子上的肥肉悠悠晃蕩又低聲下氣道:“望安意娘子看在錢某乃無心之過的份上,多在威武侯面前為錢某說句好話,錢某感激不盡……”
“好了。”李安意最受不了這種場景催促他快點辦事。
蓋完章她便離開。
長意院,桃芝興高采烈地引李安意去裡屋,愉悅道:“娘子的騎馬裝已經修改好,快來試試。”
永定二十年十月初三,陽光明媚,天朗氣清,萬裡無雲,豔陽高照,總而言之适合出門打獵。
宮城北側禁苑,今年秋獵是在禁苑舉行。
“……永定二十年秋獵開始!”
淺绯官袍的禮官長身直立神色嚴峻地絮絮叨叨一大堆,底下人昏昏欲睡,一陣刺耳的敲打聲劃破半空,禮官高聲宣布秋獵開始。
人們興緻勃勃散開,尋相熟人搭伴。
禁苑是大雍朝規模宏大的皇家宮苑園林,具有多種功能,東至浐水,西臨渭水,南抵北牆,西包故城,内裡樹林密布,禽鳥豐富,二十四宮亭零零散散布在其中,環池回廊,玉樹繁花相映成趣,一步一美。
此刻李安意正坐在月坡亭中向下看,美景一覽無餘,心曠神怡,她高估了自己,本來想與京中貴女打成一片,之後好套消息,結果擡眼看去沒一個認識的,隻能坐在亭裡打發時間,可惜還是有人見不得她閑,跳到面前打擾。
桃芝去端茶了,禁苑太大,一來一回不知多久。
一名蒙面黑衣人從林裡跳出毫不猶豫奔向月坡亭,不遠處的沈渡正想現身阻止,走了幾步後,卻将身軀掩入密林中,保持恰好能聽見聲音的距離悄悄偷聽,黑衣人是沈澹。
因過敏全身發癢的沈澹原想按照大夫的醫囑躲在家裡休息。但是!當他知道李安意和沈渡都參加秋獵後,屁股坐不住了,生怕兩人會發生什麼不為人所知的奸情。
笑話!當初不知道給自己戴上綠帽子的是誰,現在有點消息還能心安理得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嗎!
是真男人!腿斷了都要爬起來去!
本來他這種任職的官員是無法來獵場,但是生病的沈澹早已向禮部告假,剛好有時間偷偷摸摸來,他心急如焚換上掩人耳目的衣服,猶猶豫豫戴上面巾,沒辦法臉上起紅疹子,無法見人。
起個大早順利溜進禁苑,躲在人群後面觀察李安意,等待她落單的時機。
一般情況下,李安意是能察覺出他人窺伺的目光,但是獵場上顯然是不一般情況,緣于李安宸的‘死而複生’及她‘無聲無息’的和離,回京的兄妹倆一時之間成了盛京風口浪尖的人物。李安宸因任職未能參加秋獵,許久未現身的李安意自然而然成為場中焦點,每時每刻都有人投以好奇的眼光。
沈澹的目光夾雜在其中毫不意外被忽視。
眼前一片黑閃過,李安意再次眨眼,一個身穿黑衣,身量高大的男人出現在面前,她一驚,面沉似水說:“你是誰?”
男人隔着衣服抓了抓手臂,低聲道:“我是沈澹。”
一陣風刮過,藥草味飄散在空中,李安意眉心聳動遲疑說:“你怎麼這副鬼鬼祟祟打扮,見不得人嗎?”
“我過敏了。”
沈澹背手難耐地抓撓後背,大夫說不能曬到陽光,光線會刺激皮膚,加重病情,可是他還是出來了,暴露在灼灼烈日之下。
“病了好好休息,别到處晃悠吓人。”
女人冷淡的神情,殘酷的語氣宛若利劍刺入沈澹的心髒,鮮血淋漓,痛楚驅散全身癢意,他壓抑怒火,告訴自己計劃要緊,溫柔似水說:“你離開盛京後我很想你……”
“所以呢?”李安意出聲不耐煩地打斷他,“如果你隻想說這些請回!”
“我當然還有其他的話要說,你别急我們好好聊聊。”沈澹擡步走向李安意,悄無聲息封鎖她出去的可能性。
李安意垂眸雙眼四處亂瞟,尋找離開的方向,衣袖的右手捏緊金钗,钗尖透着幽幽冷光,“你要說什麼快說,桃芝馬上回來。”
衣袖間細微的動作被目不轉睛看向她的沈澹發現,是什麼東西?他微微一笑,聲音柔若春風拂面,“幾句話的時間。”
沈澹忽然正色啟唇,聲音若琴弦般緩緩瀉出,悠揚地飄在空中,“李安意,我從很早就開始喜歡你,不是大學,是高中,是一見鐘情。”
“你很美麗,很優秀,那時老師和同學們都非常喜歡你,我……”
他仿佛不好意思一樣停頓,如一個羞澀的男孩。
“我也不例外。”
沈澹深情款款注視低頭宛如被驚住的李安意,他眼裡光彩熠熠,飽含經年洶湧愛意,然而翻湧愛潮底下藏的是刻骨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