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巧娘撇撇嘴,乖乖地往廚房走去,取了飯碗,舀了一碗高粱飯拿了鹹魚,邊吃邊往外走。
她站在客棧門口,遠遠地望了一眼那張聖旨。
開運……
這個名字聽着倒是吉利,可她心裡卻沒什麼真正的安穩感。
她低頭,咬了一口飯團,心裡想着,不管皇帝換成誰,這亂世終究還是亂世。
年号換了又如何?
大赦天下又如何?
改年号了,大赦天下了,可這世道就能太平了嗎?
——她不信。
寒姨也不信。
她坐在櫃台後頭,單手支着下巴,另一隻手漫不經心地翻着賬本,等到林巧娘吃完飯,她才似笑非笑地瞥了她一眼,語氣淡淡道:
“改了年号,離征兵就不遠了。”
林巧娘聞言,心頭微微一震。
她擡頭看着寒姨,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忍住,問道:“……你怎麼知道?”
寒姨笑了笑,眼底卻沒有半點笑意,語氣帶着一絲冷淡的諷意:“朝廷哪次換皇帝,不要操練新軍?哪次換年号,不是為了穩住人心?等着吧,過不了多久,這些‘天恩浩蕩’的話還沒說完,征兵的告示就要貼上來了。”
林巧娘微微皺眉:“可不是說……契丹人和咱們好了?”
寒姨冷笑了一聲:“那是割地換的好。用兩河換來幾年太平,等到契丹人胃口更大了,你猜,朝廷還能用什麼換?”
她說得風輕雲淡,像是随口一說,可林巧娘卻聽得心裡泛起涼意。
契丹人真會滿足嗎?朝廷真能撐住嗎?
她想起了郭威。
他昏迷時嘴裡喊的那些話,他清醒時提起的太嶽劍派,他滿身傷痕從血泊裡爬出來,半夜潛進她房間,把那本《易水歌》塞給她時,那雙帶着沉重過往的眼睛……
——兩河割出去的時候,究竟死了多少人?
林巧娘忍不住攥緊了拳頭。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曾以為的神仙不渡的安穩,不過是朝廷還未将目光投向這裡,是戰火還沒有燒到這裡,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人還沒把這片土地放入棋局。
但這一切,能持續多久?
院子裡的烏骓甩了甩尾巴,打了個響鼻,江琳正在給它梳理鬃毛,嘴裡還哼着不知道從哪聽來的小調。
林巧娘靠在門邊,看着他忙活的模樣,心裡莫名生出一股異樣的情緒。
江琳一心想着去揚州,他以為江湖足夠遠,南方足夠安穩,可如果這世道真的變了,連揚州也不再是樂土呢?
到底哪裡才是真正的避世之地?
她忽然想起了西域。
想起了母親瓦實提,想起了自己那些并不熟悉的血脈。
她低頭踢了踢門檻,若無其事地道:“寒姨,你說……西域會不會比這裡安穩?”
寒姨正在整理櫃台上的賬冊,聞言,手指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随即挑眉看她:“怎麼,忽然想去西域了?”
林巧娘撓了撓耳朵,語氣含糊道:“我就是随口一問。”
寒姨盯着她,眼神審視了片刻,才緩緩道:“西域啊……”
她放下賬冊,語氣帶着一絲若有所思:“也不一定有多安穩。”
“西域比中原更亂。部族厮殺,商隊被劫,大小國交戰不斷,朝廷的勢力在那裡薄得像張紙,就算滅門隻怕連讨公道的地方都找不到。”
林巧娘怔了怔。
她原以為,西域或許能是一個遠離紛争的地方,畢竟比起中原那層層疊疊的權力争鬥,西域似乎更自由,也更遼闊。
可是聽寒姨這麼一說,她才意識到——亂世裡,哪裡都一樣,唯一的不同隻是殺你的刀是中原的,還是西域的。
她有些茫然:“……那你覺得,哪裡才最安全?”
寒姨嗤笑了一聲:“活着的人裡,最安全的隻有當皇帝的那一個。”
林巧娘微微一愣,随即苦笑:“……那可夠難的。”
寒姨聳聳肩,語氣懶散地道:“是啊,所以我們這些活不成皇帝的人,就隻能靠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