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消失的最後一秒,車子穩穩停在酒店門口。
晚宴時間定在七點鐘,他們正好到達。
盡管已經在各種小細節上發現傅律白的周到,但此時沈晞還是不由為此小小驚歎,就連他給自己打電話的時間都卡的很巧妙。
不确定她是否需要一套禮服,便打電話來。過去的路程需要近一小時,得到肯定答案後,四點來接,到時五點,外加挑選修整,再從店裡出發過來。
整個過程不急不緩的從容,就像他這個人的步調一樣。
再得知她剛醒時,甚至在車裡為她準備了一些吃的。不确定她剛醒後的胃口,便準備了小份蛋撻和奶茶,又大概顧及到了口味,甚至還放進保溫袋裡兩個流油的肉包子。
不過為了車子裡的味道,甚至最終隻吃了兩個蛋撻,又在路上将奶茶喝完。那個蛋撻味道出奇的好,明明隻是來時路上買的,到她嘴裡竟然也酥的掉渣,蛋心部分也嫩而不會過分甜。
沒想到還能那樣酥,吓得她趕緊用手去接,差點毀了他那上好的羊毛車毯。
傅律白在那漫不經心的笑着說沒關系,那股漫不經心的從容當真很拿人。那種舉手投足的貴氣從容别人想學也很難學出來,畢竟是真的沒将外物放在過眼裡。
他們從城南一路開到城中,又從城中開到城西,不過是挑了件衣服迎了場晚霞,那時的沈晞覺得,有大把的時光可以浪費。
很快有門童過來,兩個人下了車,有侍應生将兩人迎了進去,車子被開到了一旁的停車場。
大概是顧慮傅律白的性子,酒店選得并不誇張。但外面看着其貌不揚,進去後似乎有些乾坤。幾乎他們才一塌進去,甚至還未露頭,便有不少人迎了過來,也不知道眼怎麼那麼尖的。
原以為隻是個普通的晚宴,再加上傅律白似乎也未怎麼在意,可當沈晞看着周圍這圈有幾個眼熟的人,又看到幾位似乎平時在電視中看到過的人物時,還是心一驚不着痕迹的看向傅律白。
而處在衆星捧月中心中的那位,似乎早就習以為常,既不熱情也不傲慢,隻有禮有節的微微颔首。大概是察覺到她有瞬間的僵愣,以為她是不習慣這樣的環境,手虛搭在她的肩上,攬着她向前。
可此時沈晞想的卻是,到底什麼樣的環境什麼樣的人,才值得他系上領帶。
直到很多年後,她才知道了答案。
在場的人都是人精,傅律白的這個舉動自然也都被人看到,對着沈晞便也明白了分寸,立刻客套起來。而沈晞卻一直做着那個旁觀者,有人和她講話時她便得體大氣的答上幾句,卻也未走心沒入耳。
“傅先生,西郊那塊地,林局——”
寒暄了半個多小時,終究是有人安耐不住。
傅律白卻像是沒聽到一般的側過頭去,沖着一旁已經覺得無趣,并且暗自吐槽這到底哪裡好玩,開始無意識放空的人——他發現,她無聊放空時,那雙玻璃珠似的眸子就真跟水洗般過的純,也不知道這樣騙過了多少人,想到這,有些不耐煩的他忽然有點想笑。
聲音都變得松緩幾分,“自己去玩?”
沈晞巴不得的點了點頭,又沖着周圍那群醉翁之意不在自己的人笑了笑,毫不停留的離開。即使那些,是多少人想要結交攀關系都夠不到的人,可于她又有什麼關系。
不過是一群和蒼蠅一樣嗡嗡作響擾人惱的存在。
或許是他這樣的語氣給了剛剛那人希望,又繼續道:“林局的意思——”
這人聲音又停止了,不過這次是自己停的。
因為傅律白已經轉過頭來,他看到了那淺淡眸子裡,是毫無半點笑意與耐心的,沒有一絲剛剛和沈小姐說話時那樣的語氣所應有的樣子。
傅律白沒想到這個局裡,竟然還有這樣沒分寸的人,剛剛他故意側過身和沈晞講話岔開話題,他原本以為這人已然會懂。
沒想到……
這人這次是真的已經懂了,卻也已經來不及,直接對上了傅律白淡淡睨過來的一眼,周圍的空氣都有瞬間的凝固。
好在傅律白今日隻是帶人來玩,并不想敗了小姑娘的興緻,隻一眼便收了回來。這個警示已經足夠明顯,他并不擔心這人還會不懂,要是這都不懂,也不會出現在今日這個局裡。
可這一眼,那人卻已經背後出了冷汗。腦子在急速的運轉着,強撐着賠笑道:“嗐,今天說這個幹嘛,真是,怪我怪我,”
恰好有侍應生推着酒車從旁邊走過,那人眼疾手快的拿起兩杯,對着傅律白說:“這酒味道不錯,度數剛好,您嘗嘗。”
所有人都在不着痕迹的看着傅律白,觀察着風向。
傅律白也沒難為那人,接下,那人松了口氣,趕緊喝下一杯,算是賠罪,傅律白隻是看着,可手中的酒也隻是拿着,一口沒喝。
這便也已經足夠,其他人也都松了口氣,算是掀篇兒,傅先生不打算追究,沒将人徹底得罪。也沒人再敢和傅先生開口聊這方面的話題,都各自講着有趣的話題又把握着分寸,氛圍再次好了起來,好像剛剛那空氣一瞬間的凝固好似沒有發生過。
但偌大的場子,還未來得及湊到傅先生跟前散落在四面八方的人,也一直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察覺着剛剛發生的一切。
可所有人都繼續歌舞升平,喜笑顔開的和着旁的人繼續聊天、交談,連表情都未有半點的不同。
沈晞站在一處,也遙遙看着這一切。看着那位在電視中才見到過幾次的人走過來,同他客氣的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而傅律白也隻是如常的和他交談,偶爾淡笑一下。
隔着晦暗朦胧的光影,看着站在聚光燈下,被人擁簇談笑風生的男人,忽然覺得有些陌生。托彭念真的福,讓她能夠有幸見到傅先生的這一面——在這樣的場合下仍舊遊刃有餘、亦或是和人打着太極,更甚者在聽到不想聊的話題時直接當沒聽到一樣的錯開不接茬。
這朦胧的一段光影,似乎隔開的不隻是明和暗,而是跨越不過去的階層,明明隻有幾步之遙,卻永遠也走不到。
沈晞沒什麼表情的看着,看的眼睛有些發澀,她輕眨了眼睛,餘光順勢掃到了全場。
其實和她想象中,那種衣香雲鬓的宴會是不一樣的。這裡的人穿着都未過于誇張,雖都穿着禮服卻也大多都選擇了她這樣更加日常得體向,不是璀璨的把一些都放在明面上的名利場,更加的體面和含蓄,早已跨過了名利場那個階段更加的高階暗潮湧動。
肩膀忽然有些癢,沈晞下意識垂眸去看,散落下來的頭發輕掃在上面,她擡手捋了下。鼻息間忽然聞到霧凇和檀木的淡淡香味。
依舊是那樣凜冽、幹淨、清淡又沉穩得令人心安。
是他剛剛虛攬着她向前走時染上的味道。
沈晞再次擡起眸,看着不遠處的男人。又覺得,他和以往沒有任何的不同,在這繁華聲色中,任周圍人如何浮華、虛假、市儈、算計、利欲熏心,而他依舊穩淡又凜冽如薄霧遠山。
不過如今她有幸走近,看到了山間一角。
她忽然明白了傅律白帶她來的用意。
他是來帶初出象牙塔的自己親自見一見,物欲橫流的社會下那複雜又醜陋的人心。
象牙塔和成年人世界的遊戲規則終究是不同。
彭念真隻不過是比她快一步的使用了成年人世界的遊戲規則,不再是她溫和的象牙塔遊戲規則的“得罪”與否,是她擋了她的路,便要處處被針對。
她确實不值得為這點小事,而感到不開心。
不得不說,傅律白是真的很會安慰人。在提供情緒價值的前提下,又會讓你清晰的明白問題的本質,從根源去解決這個問題。
她也并不是轉不過來彎,悲觀執著碎碎念活在過去的人。反而來了興緻,想感受一下這樣的世界,新的規則,甚至有些躍躍欲試。她向來喜歡新鮮的東西。
晚宴是自助餐形式,于是沈晞來到了酒水甜點旁,為自己倒了杯酒,靠在桌子上,邊喝邊饒有興緻的觀察着大家的反應。
時不時的有人過來和她攀談,大概是近不了傅律白的身又或者他實在是太密不透風,所以打算在她這裡下手,不着痕迹的問着一些關于傅律白的問題。
可大概是受了某人的影響,她的口風也緊的很,也是當着不知道,總被她裝成聽不出一樣的所聞非所答。又旁敲側擊的問着她與傅律白的關系。
沈晞忽然玩心起來,說:“不好講啊。”
“怎麼不好講?”那人注意力集中起來,帶着玩笑般的打趣引導着問。
“要傅先生講才行。”
她講這話時,既帶着小女孩的矜持又帶着幾分身份地位不平等下的含糊。
可“不好講”本身,便已經足夠暧昧。一句“不好講”就已經講完了一切。
沈晞又給自己換了一杯酒,這杯的味道不如剛剛的那杯好,入口時有點酸澀,她本來想悄悄倒掉,可慢慢的回甘上來,開始變得醇香和甜。
她開始喜歡了起來,就在喝第二口時傅律白将手中那杯沒碰過的酒随手放到了移動推車上,走了過來。
她看到他,想到那位打探的人臨走時看着她有些别有深意的目光,開始憂心起來,“怎麼辦啊傅律白,我好像給你惹麻煩了。”
“剛剛有人問我,我和你是什麼關系,我說‘不好講,要你講才行。’”
可她臉上又哪裡有擔心的樣子,眼底都還是帶着笑的,裝也不裝裝樣子。
傅律白原本還以為出了什麼事,本來那句——“你能惹什麼麻煩,大事也變小事,小事也變無事”都要出了口,但見她樣子,故意觑着她問:“怎麼不好講?”
沈晞挺苦惱,振振有詞的說:“那我就是不敢亂講啊,不知道你這次帶我來的目的,我怕說錯話更給你惹麻煩啊,所以才說‘要你講才行’,這樣把事都推到你身上,我什麼都沒說。”
傅律白半拖着調子:“那你怎麼知道自己給我惹麻煩了?”
“但感覺他最後看我的表情,好像是誤解了。”沈晞一五一十的說。
傅律白輕挑了下眉,“誤解了什麼?”
“……”
當時惡作劇心起時她倒沒覺得什麼,但此時這樣逗趣的被他一問,她卻說不出口了。
怎麼說,說什麼?女伴、情人還是其他暧昧的關系。
這要怎麼說啊。
沈晞被問的啞口,頗有點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默默地喝了口酒。
她都能這樣講,又怎麼會不知道講這些話時,背後的引申義。分明就是玩心起來,把這裡徹底當成了遊樂場,沒讓他白帶她來玩一場。
真的是個很聰明的小姑娘。
傅律白看着她的眼中,帶着幾分欣慰與贊賞。可下一秒,他眉心微蹙,擡起了手,有些不紳士的拿走了她手中的杯子,“你喝多少杯了,這酒雖然度數不高,但也會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