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陳舊的記憶裡抽離。
負責接待的孫鵬擡手看了眼腕表,助理送來他的手機,他轉過身去躬着背和對方交談。
“不就負責接待,也是有助理擺起領導架子了。”江茉吐了吐舌頭。
溫清梧伸手和她比了個“噓”的手勢。
江茉張着嘴還想再說些什麼,孫鵬卻打斷了她的話。
“小溫,馬上跟我走,合作方的車出了故障,半路抛錨了。”他急匆匆地挂了電話,從衣架上扯了件雨衣往外走。
“研究所不是有固定司機嗎,怎麼又叫你?”江茉無語。
“清梧開車穩,研究所哪個人不知道,去接合作方,當然要派個穩妥的人去。”朱皓突然站在她身後插話。
領導下了命令,溫清梧不好再推脫,隻能拿了車鑰匙跟上去。
——
盤山公路,天色灰暗。
雨幕順着車窗成簇落下,模糊了車内人的視線。
半山腰的陰沉不見光,車内沒有燈,隻有手機微弱的光照着男人的臉。
他倦怠地垂着眼,手指滑動屏幕,黑色打底衫的袖口挽起,露出一節冷白結實的小臂。
“不是,商行樾,你搞什麼飛機,我為了你的項目跑到國外,現在剛回國,你人呢?”
路言衡剛回國就來了他的公司,助理帶着他來了高層,天知道推開門的瞬間他望着空蕩蕩的辦公室有多絕望。
“考古隊臨時接了項目,我也沒辦法。”他淡淡解釋着。
狂風驟起,雨勢加大,重重地砸在車頂,模糊了他的聲音。
路言衡在電話對面,坐在他的辦公室老闆椅,“你去的那個地方叫什麼,等處理完公司的事我就過去,好好和你算賬。”
“荔峒。”
通話沉寂了一會,路言衡沒聽過這個地方,用手機搜了一下,後知後覺地想起來,“之前你是不是去過這地方,和你當時的同桌。”
男人滑動手機的手微微一滞,“誰?”
“小梧桐啊,那會兒的年級第一。”路言衡補充道。
遠處白色轎車的遠光燈打過,他擡了下眼皮,一瞬間晃了眼。
“不記得了。”
他的語調淡如白水,否定了這個無足輕重的小插曲。
盤山公路隻有雙行道,雨刷器刮蹭着車窗,嗡嗡響個不停。
從後視鏡看過去,孫鵬懶散地靠在座椅上,跷着二郎腿刷手機。
“小溫,黑色賓利車型,你停在路邊,撐傘去接人。畢竟是合作方,小心些别叫人淋了雨。”
關于荔峒,地理所一直占着資源等着坐吃山空,眼下來了新人,雖是打着合作的名義,但他明白到底還是競争。
聽說帶隊的是個年輕男人。
第一次見面,他總要給他下個威風,所以他根本沒打算下車。
“好。”溫清梧應聲。
上級的命令,她也隻有服從的道理。
關上車門的瞬間,冷風夾雜着大雨刮了半身,那些水滴濺在外套,很快氤氲成大片的水漬。
黑傘被吹得搖搖欲墜,溫清梧雙手握着傘柄才不至于被掀翻。
她繞着盤山公路走了半個彎道,才看到雨幕裡的車身。
山色黯淡,那輛車卻顯眼,漆黑的車身反着光,雨水順着車翼流線垂流,在地上的水窪裡投下倒影,又被淋瀝的雨滴砸碎。
江茉說,帶隊人是個年輕男人。
現在看倒真是養尊處優的少爺。
她加快了腳步走到車前,伸手敲了敲那扇隔光的窗戶。
耳機不防水,循環播放的歌曲卡頓了一下就暫停。
風很大,她差點握不住雨傘,隻能傾斜了傘柄來保持平衡,那扇車窗卻應聲降下。
她下意識地垂眸看去。
光影浮沉,男人的側臉氤氲在雨幕裡,隻能看出模糊的輪廓。
每一根雨絲都在視線裡清晰,霧氣彌漫緩緩蕩向雨中,消失不見。
雨水順着傘骨的折下的方向滴滴垂落,她卻被釘在原地。
男人擡眸,冷淡的俊臉被細雨打濕,眼眸濕漉又漠然。
“抱歉,麻煩你過來接我。”
耳機裡的歌曲早就停了,卻仿佛在這一刻響起,連帶着大腦的轟鳴,和他微涼的聲音混在一起。
像是很久之前她扔進在深谷裡的小石子,她早就忘了它的來曆,卻在很多年後的某一天回彈起很悶的聲響。
“要撐一把傘嗎?”
男人推開車門,彎腰進了傘裡。
他很高,屈着身和她擠在傘下,即便背沒有挺直,但身上那種克制疏離的矜貴氣質難掩。
她愣了下神,後知後覺地把懷裡護的幹爽的雨傘遞給他。
男人伸手接過,冷白的指骨摸上傘柄,青紫色的血管細微地跳動着。
溫清梧側身,他撐着雨傘從她身邊擦肩,小水窪裡濺起水花,洇濕了她的褲腿。
心髒不受控制的震顫着,她擡頭,看到他不曾停留的背影。
那年冬至,她說路遠殊途祝他得償所願,所以一别七年,沒有再見。
可如今,重逢的風像是淩厲的刻刀,一筆筆的劃在她心髒,久久纏繞她的愧疚連同遲來的黑色一起撲向她。
一片發黃的葉子墜落在雨裡,腐爛的紋理看不出原本的樣子。
她擡頭,才發現已經是秋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