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略帶無奈地看着她,“現在回去的話還可能被抓去當啦啦隊,損失的時間可不是這一節課。”
“你會不會又诓我?”溫清梧皺着眉,臉上帶了點做選擇的糾結。
畢竟上次他說實習有成績這件事還曆曆在目。
“不會。”他的神色認真,“我帶你去個地方,很安靜,可以背一會單詞。”
——
林蔭小路,寂靜無聲。
校醫院後面的土地荒蕪了很久,那些高大的樹木自由地生長,枝丫沿着陳舊的鐵門伸展,又交錯纏繞在古亭的石柱上,像是攀岩的淩霄花,隻是沒有那麼豔麗。
亭子頂端的青紅磚瓦掉了漆,隻剩下斑駁的灰色。
溫清梧擡頭看着成群飛過的雀鳥,看着她們一點點掠過天際。
因為從前被關在院子裡,所以一切風景在她眼裡都變得新奇。
溫辰耀說她是井底之蛙,隻給一點好處就會聽從他的命令。
直到現在,他才明白這句話的真正意義。
在苦難接踵而來的脆弱前,她根本就沒有選擇的權力。
“什麼?”溫清梧有點不解地看着面前遞給的手機。
“76543,密碼。”商行樾單手滑開了手機界面,打開單詞軟件,“不是要背單詞?”
這是他的私人物品,溫清梧并不能接受。
“玩遊戲的備用機,沒有我的個人信息。”
隻一句話,他就洞察了她的一切憂慮。
“我隻背單詞。”溫清梧鄭重地承諾了一句,才接過那個手機。
木闆座椅被太陽曬得有點燙,她隻搭坐了一塊邊角。
“好熱,我去買瓶水。”
商行樾留下一句話,就消失在林間小路裡。
大概也覺得在這裡無趣,所以找了理由離開。
她知道自己性格枯燥,所以也從不奢求有人陪自己。
溫清梧很享受一個人的甯靜,于是很快背完了一個單元的單詞,她動了動酸痛的脖子,指尖放松的瞬間卻觸碰到一個冰涼的瓶體。
她側目,商行樾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正坐在對面的石座上逗弄一隻雀鳥。
即便是秋日天氣依舊很熱,溫清梧想要擰開那個瓶子,但右手卻使不上力氣。
商行樾注意到了她的動作,于是扔下了那隻雀鳥,朝她走來。
他很高,即便一起坐着還是比她高出許多。
商行樾覆住她的手,握着她的指節微微用力,瓶蓋被輕易打開。
“謝謝。”她道謝,左手拿起水瓶,咕咚咚喝了一大口。
指骨處的灼熱還未離開。
商行樾掀開她的校服袖子,露出腕骨處的紅腫。
“你挺勇敢,傷成這樣還能自己擰瓶蓋。”
他向來毒舌,即便關心的話也能說得像是嘲諷。
“那天幫我擋詞典傷到的?”他拆開一邊的袋子,從裡面拿出一盒雲南白藥。
“不是的,是我的舊傷。隻是昨天砸到複發了。”溫清梧小聲解釋着。
商行樾握着白色噴霧晃了一會,“有點疼,忍一會。”
他握着她的手,掌心托着掌心,然後摁動開關噴出藥液,刺鼻的藥水味瞬間充斥鼻腔,溫清梧下意識地皺了下鼻子。
“溫清梧,你總是有很多理由。”
很簡單的一句話,卻像是無聲地控訴。
她不知道他現在到底怎樣看他,但至少,他應該知道真相。
“我沒有撒謊,手腕之前擡東西的時候扭傷,一直持續到現在,偶爾陰雨天也會疼。”
她目光灼灼,像是急于向他證明,她并不是騙子。
“到底有多少傷呢,我一點也不知道。”他的語氣很低,像是極力壓抑着什麼。
溫清梧抽開在他掌心裡手,很費力地舒出一口氣。
“對不起,隐瞞了你太久。就像你看到的那樣,我生活在一個并不幸福的家庭。大概很多年前,母親去世,父親娶了新的妻子,帶過來一個比我大的哥哥。”
她的語氣平靜,像是在陳述一件尋常小事。
“十歲那年父親的事業出了問題,家裡辭退了阿姨,因為哥哥是男子漢不适合做家務,所以我被要求充當保姆的角色。那時的我以為,被繼母打罵隻是灰姑娘故事裡的情節,但當這件事切實發生在自己身上時,其實也沒有那麼痛。”
“身上的傷很多,我都不記得了。隻有右肩上的那一條,是為了撿回母親的項鍊,被農場裡的獵犬咬傷。雖然留下了很醜陋的疤痕,但我卻覺得很驕傲,因為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找到的,母親留下的遺物。”
“之前說的兄妹争吵,其實更多的是哥哥的暴力。”
耳邊響起無盡的嗡鳴,即便從溫辰耀口中了解到她的身世,但當她真正走到他面前,把那道傷疤完整地給他看,他才明白,心髒深處的酸澀痛苦,叫心疼。
她有些無奈地扯唇笑着,“對不起,我并非有意騙你。隻是這些事情堆疊在一起,讓我變成了一個不乖的小孩,所以總是害怕真相大白,現在僅有的溫暖也會遠離。”
“才發現,原來坦白的瞬間,我也會這樣輕松。”
她分明在笑,但那雙眼裡卻像是海嘯過後的海平面,平靜,又破敗。
溫清梧垂下頭,靜靜地等待着,屬于她的審判。
可惜并沒有。
他連一個厭惡的表達都不願意給她。
溫熱的液體滴落,燙着她手背上的小塊皮膚。
下一秒,溫熱的手心觸碰手腕,冰涼的藥液被覆蓋上皮膚。
“你已經很厲害了,自己一個人熬了那麼久,以後,不會再有人傷害你了。”
商行樾握着她纖瘦的手腕,輕聲安慰。
也像是承諾。
這一刻,他終于願意承認,他不想讓她再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