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金倒的時間很巧妙。

金剛看着南極石着急火燎的搬着雙眼緊閉的黃金沖回學校，他站在原地，接住了狂風從南極石肩膀上掀飛的自己的袈裟外套。

人類願意為了某樣東西而僞裝。

這是他們對自己的謊言。

但也是安撫靈魂的麻醉——

——

……

“所以說，我記得告訴過你不要碰羅摩先生那些寶石培養罐吧。”

人類女性站在金剛面前喋喋不休。

金剛因為被強制篡改了一部分程序，現在動彈不得的躺着，看着創造自己的博士一邊唠叨一邊打開他的胸口，将幾根線刺了進去，咕叽咕叽一頓亂攪。

“但是……羅摩先生當時看上去并沒有生氣。”金剛說道。

“人類是會騙人的哦。

女人說。

“真是的，那個羅摩先生之前和我原本負責做出祈禱機器……自從那個機器出現問題，他還被革職之後，他對機器就——”

博士沒有說完後面的話，但這些她都跟金剛說過。

對機器産生了謹慎的審視。

“總之，你需要遠離他。”女人強調了一遍。

“我讓你能四處亂走和察言觀色，可不是為了讓那個自殺愛好者把你弄成一台廢物的。”

“——是的。”

金剛那時候，從人類的說法，他還特别特别年輕，才剛剛具備自主行動的能力，每天都要進行學習——在女人無數次的教導下，他總有一天會成為能勝任工作的祈禱機器。

“母親。”

“嗯？”

“那些東西為什麼對羅摩先生很重要？”

“嗯………嗯，你是說那些漂亮的小東西？”

金剛躺着，看着天花闆上斑駁的白色，點了點頭。

女人挑眉“——你就非得盯着那些小玩意啊，下次羅摩先生非拆了你把你做成抽水馬桶不可。”

金剛不懂懼怕，他轉而困惑的盯着自己的母親。

“………”

“我看你是哪短路了。”

她擺手。

“人類啊，是有愛好的，這一點你的模塊裡很清楚——但是人的感情，因為這具身體的限制，有時候會強烈到無法承擔，然後寄托在什麼上，有時候就是晶體，有時候……”

“和你不一樣，我們不明白自己從何而來，誰是創造我們的人，人類為何而擁有智慧。”

“人類需要自己尋找意義。”

“然後将脆弱的心和過多的想法保護起來，免得被孤獨活活吓死。”

女人說到這，用目光看着金剛，伸手撫摸了一下金剛的臉，伸手拉了拉他的領子，像母親對自己的孩子一樣細緻。

窗外的黑暗裡，劃過閃爍的光芒。

“孤獨是一種病。”

她笑着說。

“對于現在的人類來說，活着就是孤獨的苦行。”

——

——

孤獨嗎？

金剛想。

第一次看見黃金的時候，他還不是那個樣子。

流成一攤的生命體，嚣張的滿地亂爬，把南極石欺負的到處跑，非常喜歡纏着那個孩子的，明明最初還看不見，但是喜歡到處探索，金剛就像對待其他孩子那樣給他填了眼睛。

有了眼睛，就是真正打開降生的大門。

意外的是。

黃金并不喜歡他。

那雙眼睛睜開後不久，看着他的時候就是充滿審視的，那種熟悉的神色讓金剛一時無法确定這是不是那個用自己做實驗貫徹礦物生命推論的羅摩先生——黃金聰明的令人驚歎，能力也尤其出衆。

就像羅摩先生一樣。

【就像新生的生命一樣】

那個先生死前這樣說道，人類的身體閉上眼睛，新的物種在萬年之後睜開眼睛。

——有時候黃金靠在某些地方，用眼睛看着别的寶石人來去打鬧時，眼睛中的神色，卻不存在稚嫩的新生，就像那位先生那樣看着什麼的神采，真的可以說是新生的生命嗎。

“這樣的新生，是羅摩先生想要的嗎？”

金剛曾經對着沉睡的黃金問。

躺在格子裡的年輕生命閉着眼睛，但并不像稚嫩的幼崽，反而沉靜的異常。

“沒有選擇被超度。”

“而是選擇以這種方式再次出生的羅摩先生，得到滿足了嗎？”

聽不到的，會被當做沒有發生。

人類是由環境和時間塑造人格的生命，本質和寶石人并不一樣，寶石人的性格和特征由一定程度上受各自的特性影響，其次才是環境，而人類，是從出生開始就不斷随着環境變化成長的一種群居智慧動物。

他們的大腦記錄着一切，并像一台放映機一樣，根據過去經曆的一切來選擇播放出的性格和行為。

如此。

如果黃金從投下的那些寶石中拿回了羅摩的全部。

那他大概已經不能算是完全的黃金了。

擁有完整人類記憶的寶石人，從精神和靈魂上，大概算是換了一個軀殼的人類……但寶石人的生命無邊無際，如果時間夠長，那麼羅摩的部分也隻是其中一段精彩的記憶。

“母親說，您得了孤獨病。”

“如今看見這些孩子們，您的病還會繼續嗎？”

那具黃金的軀殼躺在盒子裡，曬着太陽，散發着圓潤厚重的光芒，雙手交疊在胸口，那裡放着一隻别的寶石人突發奇想時撒到那的花朵。

羅摩是人類。

那麼像這樣誕生的黃金，到最後，會認為自己是人類嗎。

——

——

南極石焦急的抱着黃金沖進自己房間。

夜晚沒有太陽。

他唯恐黃金又陷入沉睡，用被單裹着自己和黃金，抱着他一同爬到窗台上去，接着快速縮成一團。

所幸黃金并沒有像上次一樣變成一座硬邦邦的金屬像，他的身體還是比較柔軟的，在南極石的懷抱下一點點的軟了下去，直到開始進入流态——

金色在南極石腳下流淌。

說實話，南極石從沒有這麼高興看見他這個樣子過。

以前他看見黃金滿地亂流隻會斥責他。現在南極石本能的感到喜悅，并長出一口氣。

“黃金？”

液态的金色安靜了幾秒，接着吐了一個泡泡作為回應。

“——”

南極石于是真的放心下來。

他盯着腳下不成樣子的金色，頓感不爽。

“你還不早點去睡覺，再變成之前那樣該怎麼辦啊？啊？”

黃金的臉在南極石腳下凝結，他的目光仰視坐在他身體裡的南極石。

“生氣了嗎？”

南極石移開目光。

“誰會生氣啊？”

“我的工作本來就是照顧大家——你如果出問題了，那我的工作就沒有完成。”

黃金的臉轉了一圈。

于是他的身體重新凝結起來，從南極石身下伸出手來，順着寶石人彎曲的小腿向上爬，直到上半身好像趴在南極石膝蓋上一樣，和繃着臉的前輩面對面。

“南極石真的這麼想嘛。”

南極石愣了一下“嗳？”

“南極石真的那麼喜歡工作和老師嘛？”

黃金将臉貼近他。

寶石這種東西，有的很漂亮，有的很脆弱，有的很堅硬，有的有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