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恪其實也犯難。

剛才那個中年人一個出溜，不知道給他們帶哪來了。往前看，是黃土馬路，邊上呢，雜草叢生。這條路不說車輛，連人影都沒有，幹站在這兒等，恐怕等到任務計時結束，都不會有車子來。

他隻能選擇往回走，回火車站那裡再碰碰運氣，可這樣一來二去，消耗的時間就多了。不過也沒辦法，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周以恪歎了一口氣，剛要加快腳步，突然聽到身後“哔哔——”兩聲響。

他抱着林魏然回頭，隻見一輛紅色的電動三輪車壓着馬路，“哐當哐當——”颠着車廂，全速朝他們開過來。

開三輪車的是個年輕男人，穿着紅色沖鋒衣，臉上被風刮出了兩團酡紅。

車停穩後，他先瞄了一眼攝像機，然後從車上下來，操着J市特有的鄉音開口：“我剛才刷到抖音了，你們節目是不是要去海林村？我正好要回去，你們不介意的話，可以坐我車廂後面，那後面寬敞，攝像機也擺得下。”

剛送走了個蹭流量的大哥，周以恪怕這主動提供幫助的小哥也是為了熱度來的。正猶豫着，就見三輪車車廂後面，一點點冒出了一雙扒拉着車沿的小手，随後一個穿着紅色棉服、跟林魏然差不多大的小男孩探出腦袋，張大眼睛，朝他們望過來。

周以恪這一頓，錯過了拒絕的時機，那年輕人已經熱心地招呼攝像大哥和PD上車了。周以恪也隻好抱着林魏然上車。

等全部人坐好，年輕人一腳踩下油門。車子康當康當前進，年輕人自來熟地介紹自己叫王一升，他的小外甥，也就是剛才探頭，現在安靜地坐在一邊的小男孩，叫王多多。

“我為什麼叫王一升呢，因為我父母希望我當醫生，哈哈，好笑吧？”

一點都不好笑。周以恪無語地看着他在駕駛座上笑得前仰後合，但為了節目效果，他還是配合地尬笑幾聲。

忽然，一直縮在他懷裡沉默不語的林魏然扯了扯他的手。

周以恪低下頭，小家夥湊到他耳邊，茫然道：“哥哥，他的眼睛怎麼了？”

他？周以恪愣了一秒，反應過來林魏然說的是王多多，他不着痕迹地看向王多多，發現小孩雙手抓緊褲腿，眼皮眨動一下，漆黑的眼珠子便左右顫動，往上翻看一次，眼神完全不聚焦。

這是，這是眼睛看不見東西的表現。王多多是個盲童。

周以恪錯愕地跟旁邊的PD和攝像大哥碰了個眼神，看到他們輕輕點頭，知道自己沒猜錯。他靜默了一會，摸摸林魏然的頭，悄聲道：“他的眼睛沒事，就是看不見了。”

林魏然一怔，蓦地朝王多多看去。

王多多雖然看不見，可他敏銳地察覺到林魏然落在他身上的眼神，他轉過頭，努力地将目光投向林魏然，慢吞吞道：“你有什麼事嗎？”

林魏然立馬移開視線，抓緊了周以恪的拇指，輕輕回應道：“我沒事。”

“好的。”王多多點頭，緩緩地露出了一個笑臉。

他們倆互動的時候，哈哈大笑的王一升突然不做聲了，在對話結束後，車上立馬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隻能聽見三輪車“咣咣——”晃動的聲音。

接下來的一路，氛圍也沒有變回來，一行人無聲地進了海林村。

王一升放下他們就徑直開走了，這讓之前還懷疑他“居心不良”的周以恪有點不是滋味，直到整理好房子，吃完午飯，村長和工作人員過來宣布了他們下午的任務，他才緩過勁來。

這期節目預計會在元旦前一晚播出，節目組策劃了一次實現目标對象新年願望的活動。巧的是，他和林魏然要幫忙的目标對象，名字就叫做王多多。

村長眉飛色舞，還用上播音腔講了一大堆，營造了半天氛圍，擡頭發現周以恪和林魏然居然在他眼皮子底下走神，他稍作停頓，重重咳一聲，吸引回二人的注意力後，繼續道：

“王多多小朋友的情況比較特殊，他的眼睛看不見，所以他的新年願望，然然和周爸爸更要努力完成對不對？”

林魏然沉默一小會，重重地點頭。

去找王多多的路上，知道一些内情的工作人員，拉着周以恪和林魏然到鏡頭外，又多說了幾句王多多的家庭狀況：“我們聽村裡的人說，王多多的爸爸和媽媽兩年前出車禍走了，隻留下王多多和他舅舅一起生活。”

“王多多當時也在出事故的大巴車上，僥幸活了下來，但是眼睛看不見了。周老師，你和然然到時候要注意講話的方式。”

“好。”周以恪心情複雜，如果他提前知道工作人員要講這些話，他一定不會讓林魏然一起過來聽的。

王多多的遭遇跟林魏然太像了，車禍去世的父母，年輕的擔起照顧小外甥責任的舅舅……換個主語，完全就是在講林魏然的經曆。

沒有人願意當衆被人揭傷疤，小孩子也不例外。工作人員沒有惡意，但話語中濃濃的憐憫，聽上去實在讓人喘不過氣。

周以恪蹲下來，捧住林魏然低垂的腦袋，果然看到他咬住嘴巴，紅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