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哥是不是你們女真的神啊?”
“那當然!除了山神老爺,我們最信奉的就是他了!可汗是所向無敵戰無不勝的!他一定會帶領我們女真人過上最好的生活!”
我笑着點了點頭:“難道……他就沒有什麼弱點?”
阿敏斬釘截鐵道:
“當然沒有!他了無牽挂隻靠自己,誰也威脅不到他。”
“那他的家人呢?父母兄弟還有你,難道你們就不是他的軟肋?”
阿敏皺了皺眉道:
“這……每個人從生下來那一刻起命運就是老天爺決定好的,可汗有可汗的命,我們有我們的命。他是屬于女真的可汗,不是爹娘的兒子也不是我的兄長,誰也成不了他的阻礙。”
我總算是明白了,原來在包括他家人的所有人眼裡,奴耳哈赤根本就不是凡人,是高高在上遙不可及的神,偉大卻孤單的神。
我突然開始有點可憐他了。他背負了民族希望,所有人都對他寄予厚望,那些人為了滿足自己達成不了的私欲拼命推着他往前走,讓他以戰無不勝的強者姿态獨自面對承受所有,不能更不敢在任何人面前暴露自己哪怕一丁點兒的脆弱。
可他不是神啊,他也是血肉之軀,會受傷會喝醉酒會失眠會有情感私欲,這樣一個活生生的人,為何非要把他逼成神呢?
每當風雨之夜雄獅蜷縮在無人問津的角落獨自舔舐傷口的時候,又有誰能為他撐一把傘掌一盞燈?
光芒萬丈的太陽也需要月亮的襯托和依偎啊……
我虔誠的朝山神像拜了拜,不過這關我鳥事?我就是個小沙粒,我連顆星星都算不上,太陽的煩惱我更解決不了。他的世界我不懂也進不去,還是平平安安保小命過好每一天才是真。
……
一個月以來,我跟耶律楚齊建立了深厚的友誼,這人确實不錯,講義氣重朋友又老實,我都想真跟他拜把子了。其實他沒有什麼野心,就隻想偏安一隅守着自己的部落平安度日,要真能招安過來幫助奴耳哈赤就好了。
跟着我混久了,他對奴耳哈赤的敵對态度也因為我有所緩和。
前幾日奴耳哈赤領兵平定建州女真讷殷部叛亂,凱旋當晚設宴犒賞三軍,拉上耶律楚齊和我與他大醉于帳前。
我酒量比奴耳哈赤強些,半夜突然聽到帳外一陣騷亂,緊接着那滿領着幾名将士沖進大帳:
“賈公公!快叫可汗起來!讷殷部叛亂餘黨偷襲了!我已安排一支隊伍護送你和可汗殺出重圍,咱們老爺嶺藏兵洞彙合!”
我聞言大驚失色,忙叫醒身邊的奴耳哈赤,可抱着酒壇的耶律楚齊卻怎麼也喚不醒。
“你和可汗先走,我來保護他。”
那滿指了指耶律楚齊,奴耳哈赤二話不說拉我出帳跨馬而去。軍營被漫天火箭點燃大半,到處是兩軍交戰之聲。
護送我們的軍隊在後面阻擋追兵,當奴耳哈赤帶着我終于殺出重圍來到山腳下的時候,我身後的奴耳哈赤突然背後中箭倒在我身上。
我奪過缰繩将他左手攬在我腰上,策馬飛馳于山麓之間,在他的指引下終于來到藏兵洞。
奴耳哈赤背後還在流血,我在洞内找來提前屯好的醫療物資幫他簡單處理了傷口,笨拙的在他後背腰上纏了好幾圈繃帶,他因宿醉和體力透支而沉沉睡去。
黎明時分那滿才帶人找來,讓老軍醫為奴耳哈赤重新包紮傷口,奴耳哈赤命其回營傳告衆軍可汗箭瘡大發而死,設靈堂命各營各寨皆挂孝舉哀秘不發喪。
幾人領命而去,我不解其意,奴耳哈赤卻看着我問:
“難道你猜不出來?”
我想了想說:
“猜什麼?你為什麼要詐死?難道讷殷部的叛軍還有餘黨?你要用假死把他們引出來?”
他斜眼道:“根本就沒有什麼讷殷部的叛黨,昨晚夜襲是我安排的。”
“你說什麼?!”我一激動差點跳了起來,他得意的勾了勾唇角說:
“三日前的叛亂是假,昨夜的敵襲也是假,一切都是為我假死做的鋪墊。”
“啊?你為什麼要這麼做?”我有點頭緒卻又不太清楚,他耐心對我解釋說:
“一來揪出細作,二來誘敵深入。耶律良才恨我入骨狂妄自大,若知道我死了,一定會親自率兵來劫營奪屍砍我首級。我命軍中挂孝卻秘不發喪,就是要讓暗藏在營中的細作露出馬腳将我的死訊傳給耶律良才。”
我這才明白他自編自導自演下了一盤大棋,雖然對他的兵不厭詐欽佩不已,卻有些埋怨他瞞着我。
“那你非帶着我做什麼,還故意讓人射你一箭,苦肉計?”
“我隻有真受了傷對方才會相信。而把你帶在身邊,是為了排除你就是那個細作。”
我聞言張了張嘴這才恍然大悟,原來他一直都在懷疑我!頓時氣道:
“你從來都沒信過我!所以你讓我接觸耶律楚齊幫你抓内奸也是為了試探我?!”
“是。”他承認的倒是爽快,可老子就不爽了!他果然是個老奸巨猾陰險狡詐的兇殘惡魔!
“奴耳哈赤!你竟敢戲弄小爺?!”我揪着他的領子怒氣值爆棚,被人當猴耍的感覺實在是太糟糕了。
“咱們彼此彼此。難道你就沒有秘密瞞我?”
“我……”我頓時無言以對,氣焰也弱了下去。還真有,比如公主鳳印,比如我的真實身份,比如我的虎子哥。
“我承認……我有些秘密暫時不能告訴你。但是我發誓我絕對不會害你!更不會成為你成王路上的絆腳石。”
我這話也是真心,他卻不依不饒道:“你說出來,我自行判斷。”
“我就算說了你也不信。我向山神老爺發誓!我要是有背叛你的心天打雷劈不得好死!!”我第一次發這麼毒的誓,這下他總該相信了吧?
“所以你承認你是我的人?”奴耳哈赤突然笑了,我覺得他理解有誤,擺了擺手糾正道:
“我不屬于任何人,我隻是選擇站在你這邊,你不要搞錯了。”
“……好,記住你今天的話。”
奴耳哈赤不再同我糾纏,轉身躺回塌上。我想發脾氣又不知道該怎麼發,隻好憋着一肚子氣坐到篝火前,然後我們倆就誰也不理誰了。
直到日上三竿我餓得難受,才找來些地瓜烤熟了配上臘肉充饑。
我放了些食物在他床頭,反正我仁至義盡他愛吃不吃。
補充足了能量之後我的氣也消了一半,我站在他的角度思來想去一整天總覺得自己有點小題大做。畢竟我才和他認識不到兩個月,又是皇帝派來和親的漢人,立場不同本就敵對,他不信任我防備我也是理所應當。
見他那躺在床上的落寞背影和受傷的胳膊滿身的繃帶,确實也挺可憐的。什麼叫孤家寡人?這就是孤家寡人啊。
我良心發現,為了緩和關系,晚飯後約他來到洞外喝酒談天。
“我不想喝酒。”他瞥了眼我手中的酒壇,我大人不記小人過的說:
“那你看着我喝。”于是我不管他願不願意拉着他坐到了洞口的石頭上。
今晚月亮很圓月色很美,如果能跟喜歡的人在一起喝酒賞月就好了。
我剛喝了一口酒,坐在我旁邊正望着月亮發呆的奴耳哈赤突然說:
“……我若真死了,你會不會為我傷心流淚?”
噗!我一口酒噴了出來,看了看他開玩笑的說:
“不會。你要是死了,我不就成了女真最有錢有勢的小寡夫了?”
我習慣性的回怼逗他,沒想到他卻立馬垮下臉來,表情很是傷心失落。我感覺自己成了欺負他的惡人,忙拍了拍他的肩膀妥協哄道:
“好好好!我會為你流三滴眼淚行了吧?一滴謝你救我脫離狼爪,二滴謝你送我金刀,三滴謝你不殺之恩。怎樣,夠報答可汗大恩大……德……”
我話音未落他突然将我摟入懷中,用和平時沉穩犀利的聲音完全不同有些許顫音的腔調趴在我肩膀喃喃道:
“夠了,三滴足夠了……”
我突然心髒被狠狠揪了一下,這就夠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可汗竟然因為三滴眼淚就滿足了?他到底是過着怎樣的人生啊?這是兒時留下了心理陰影還是成長過程中嚴重缺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