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先不提,如果……我是說如果有一天夫人當真厭棄了我,還請夫人一定要告訴我,我會從夫人眼前消失,絕對不會賴着夫人不走。”
說到最後,他的語氣有些哽咽,但還是強撐着把話說完。
伴随着最後一個字出口,他的眼淚便大滴大滴地砸落,像是斷了線的珍珠,噼裡啪啦一發不可收拾地掉出眼眶,剩下一滴蜿蜒流過臉頰,留下一線晶瑩的雨露痕迹,最後倔強地挂在下颌,不肯落下。
高風亮節的君子,落淚都是無聲的。
人都是善于僞裝的,隻願意讓人看見自己光鮮亮麗的部分,可他就這樣把自己不堪的一面毫無保留地剖析在喜歡的人面前,無聲進行着一場靈魂上的極緻緩刑。
似乎覺得這個時候掉眼淚有些使手段博同情的意味,陸明阜忙擡手胡亂擦去不争氣的淚水:“我不是要故意哭給夫人看,我隻是……隻是控制不了,我也知道自己得到的已經很多了,不能再貪心,可是我不想失去夫人。”
他越是這樣懂事,就越讓人看得揪心。
科舉一場考試幾天幾夜都能控制飲食和作息,但到了感情上,他就是一個患得患失的被動方。
他所有的喜怒都是由她牽引,尋常一點兒甜就足夠他回味很久,同樣的,一句氣氛不太好的話也讓他如臨大敵。
“不會。”鄭清容吻去他殘留在眼角的淚,一句句回答他先前提出的問題,“不會有其他人,這是我隻給你一個人的機會,隻要你不厭棄自己,我就不會厭棄你。”
“那……夫人還喜歡我嗎?”得到期許已久的答案,陸明阜頗有些語無倫次,“我方才的舉動是不是惹夫人不高興了?我保證以後不會了,夫人不要生氣好不好?”
明明方才還因為一些事二人間的氣氛有些僵持不下,但現在他雙眸含情,淚眼朦胧問她還喜不喜歡自己。
如此卑微又誠摯地探問,就像回到了尋常女男感情最開始的時候,懵懂、期待之中又夾雜了一絲難以言說的害怕。
這次鄭清容沒有再接話,而是用實際行動告訴他答案。
急促的吻鋪天蓋地席卷而來,陸明阜被動承受着她的侵略氣息。
本就松散的衣襟不知什麼時候自肩頭滑落,一半垂垂挂在腰間,一半翩翩拖在榻上,沒有了衣冠的裝飾與遮擋,原始的野性與瘋狂暴露在空氣之中,模糊了彼此的影子。
許是因為剛剛哭過,淚水蹚過嘴角,帶了一絲淡淡的清苦。
陸明阜輕輕拽了拽她的袖子,示意她自己想要起身去洗把臉再來。
先前他倒是上上下下都提前洗漱了一遍,還特意換上了她最喜歡的一套天水寝衣,绾了一個平日裡她會多看兩眼的發髻,無奈剛剛哭過一場,臉上到底是不好看的。
他想讓她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
但想歸這麼想,在鄭清容的攻勢下,他的所有推卻都變成了欲拒還迎。
到底是不忍在這種時候打斷此間溫情,陸明阜仰着脖子接受她的洗禮,直到氣息所及,都是她的味道。
恰在此時,院子外面傳來有些類似腳步嘈雜的動靜,鄭清容耳朵微動,忽然停下了動作。
習武之人目力耳力都比普通人要好,這點兒動靜逃不過她的耳朵。
陸明阜被她勾得早已動情,低低喘息着,不知道她為何停下,隻努力把身體往她那邊貼,埋首在她肩頸,似陳述又似引誘:“夫人,我好想你,很想很想。”
這别有深意的話讓鄭清容短促地笑了一下,安撫似地吻了吻他的額頭,并未進行下一步,直到确定院牆外的人走了後這才繼續和他糾纏在一起。
聽腳步聲來的人不是什麼練家子,而且你推我攘的犯了緻命錯誤,大概率是刑部司的人踩點來了,沒有選擇在這個時候動手估計是今日看到她和杜近齋走到一起,有所忌憚。
夜色如水,山鳥振翅而飛,林間樹葉一片顫顫。
陸明阜整個人猶如溺了水的羔羊,面色绯紅,雙唇翕張久久回不過神。
鄭清容輕笑一聲,低頭吻上他的唇,纏綿許久,在分開時又習慣性地咬了他唇角一下。
咬完鄭清容又意識到現在的情況不能和在揚州時相比,不由得撫上他有些破皮出血的唇瓣:“明阜這樣子,明日怕是不能見人了。”
陸明阜眸色早已不複先前的清明之色,呼吸也随着她的動作亂作一團,失了分寸,深一口淺一口的汲取新鮮空氣:“左右現在被貶在家也無人可見,夫人可盡情處置。”
鄭清容被他這話逗得直笑。
皇帝貶斥他是為了讓他在家思過,他倒好,把這當成是“偷·情”的好時機。
“皇帝要是聽見你這話,隻怕得‘新仇舊恨’一起算。”鄭清容沒好氣道。
這新仇,就是他方才口無遮攔。
舊恨,自然是指他高中狀元卻抗旨拒婚那件事。
陸明阜不以為意,反而得寸進尺把自己更多地送到她跟前:“所以還請夫人行行好,讓我做個風·流鬼,死得明白些。”
鄭清容忍俊不禁:“說的什麼話?”
陸明阜這個人平日裡看着君子端方,守重自持,就算是難得的求歡也說得十分含蓄,但其實隻要脫了衣服,嘗到了甜頭之後就會說一些大膽露骨的話,和他極具迷惑性的無害表相完全不同。
譬如現在。
大概是被平日裡的繁文缛節之類的規矩束縛久了,所以在這種事上才有機會小小地放浪形骸幾句。
陸明阜迎合着她的節奏,整個人乖得不行,哪怕是累了也勾着她層層深入,不肯放手,情到深處時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邊叫着夫人,盡可能地把自己送到她手裡,幾乎要把自己揉碎,揉進她的骨血之中。
先前二人之間的不愉快讓他心有餘悸,隻有身體上的歡愉才能讓他有足夠的安全感。
在她的氣息覆蓋下,他早就化作了一池秋水,眉眼谷欠色盡染,額角碎發汗濕,肩背淋漓生香,自身體發出的香氣愈發濃郁,連帶着一室帳香春暖。
糾纏了大半夜,二人方才取了熱水擦洗收拾。
陸明阜眸底的春色未散,四肢酸軟但仍不肯睡下,隻側着身子盯着鄭清容瞧。
“還不睡?在看什麼?”鄭清容給他理了理有些亂的發尾,又幫他掖了掖被角。
“現在的我也就隻能在夜裡才能這樣近距離地看着夫人,想要多看看。”說着,陸明阜又挪得離她近了些,直至和她額頭貼着額頭,鼻尖抵着鼻尖,彼此之間都是對方的呼吸和熱浪。
鄭清容半捧半撫着他的側臉,語氣和軟:“這有何難,等我升官,到時候朝堂上天天都能見到。”
她說的話,陸明阜不疑有他:“夫人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鄭清容也不客氣,說了她的計劃和安排:“城東馄饨鋪的梅娘子似乎知道些什麼,我打算從她那裡入手,你得空幫我查查這位梅娘子的底細。”
今日和梅娘子交談下來,雖然沒得到什麼具體有效的信息,但直覺告訴她,梅娘子隐瞞了一些事情。
簪子應該是故意給她看的,話也是故意說給她聽的,盡管她做得很自然,但鄭清容還是察覺到了當中的刻意。
至于梅娘子意欲何為,鄭清容有兩種猜想。
要麼是有人授意,要麼就是她有所圖謀。
對一個孤身來到京城做馄饨生意的女子來說,鄭清容更傾向于第二種。
不過圖什麼,就得深入挖掘了。
說起梅娘子,鄭清容又想起那個故意扮老的人:“還有個經常在她馄饨鋪子裡吃馄饨的吳老爺子,也需要探一探他的底。”
她前腳遇到吳老爺子,後腳梅娘子就請她吃面,期間還有意無意答複了她在吳老爺子那裡沒有得到答案的問題。
天底下哪有這麼巧的事?
她可從來不信什麼巧合。
從梅娘子的話來看,兩個人似乎隻是鋪子老闆和食客的關系,但聯系整件事的前後順序來看,絕對不隻是這麼簡單,更何況吳老爺子還是個故意扮老的人。
扮老是在隐藏什麼?掩蓋什麼?還是躲避什麼?
知道國子監和刑部司的人,必然不是什麼無足輕重的人。
“好,我明日就去查查她們二人的身份來路。”陸明阜點頭應下,見她眉間帶有倦色又于心不忍,“這才來京城,夫人就這般操勞,其實我覺得像現在這樣也挺好,起碼夫人沒這麼勞累。”
鄭清容笑他:“明阜這是當‘地下情夫’當上瘾了?”
“隻要是夫人在的地方,我做什麼都可以。”陸明阜立即表忠心。
鄭清容樂不可支:“就算不能讓你穿金戴銀吃香喝辣,也不能讓你跟着我受苦不是?”
“不苦,和夫人在一起,就算是吃糠咽菜我也樂意。”陸明阜蹭着她的鼻頭,尾音不自覺地帶了幾分低沉沙啞。
“傻話。”鄭清容吻了吻他的唇角,“睡吧。”
陸明阜如願以償地得到了睡前的親吻,正要合眼睡下,卻不知道為什麼心頭一跳,覺得有哪裡不對勁。
下意識擡眼去瞧鄭清容,就見鄭清容目光犀利,正盯着屋頂的某一處地方看。
夜裡光線幽暗,但那雙眼睛明亮如淬火,給人一種莫名的安全感。
“夫人?”陸明阜輕聲喚她。
先前情動之時沒能發現有人來過,但現在萬籁俱靜,他倒是發覺了一絲不對。
鄭清容低聲問:“還有力氣嗎?”
起先在院子外面的那波人不過都是些小喽啰,沒什麼拳腳功夫在身,而且隻是在院子外圍走了一圈,并沒有别的動作,用不着她多費心。
但這次明顯和先前那波人不一樣,讓她真真切切感覺到了威脅。
她不确定這是不是刑部司的後手,又或者是其他不知道的某個勢力。
為了确保今後的事順利進行,她有必要去探一探。
“可以的。”陸明阜給了她肯定的答複。
結束之後雖然筋骨都在發軟發麻,但經過方才短暫的談話休整,他已經恢複了幾分氣力,行走坐卧不成問題。
“好。”鄭清容不動聲色抓了衣服給他,示意他先離開,“你先去密道避上一避,我去看看是什麼情況。”
知道事情緊急,陸明阜也不多問,拿過衣服就開始往自己身上套:“夫人注意安全,我等你平安回來。”
這句話他早上也說過,不過和早上不同的是,這次多了“平安”二字。
他沒有習武,這種事也幫不上什麼忙,就隻默默地聽她安排,好讓她沒有後顧之憂。
确定陸明阜暫時沒有安全問題,鄭清容這才披了衣服出去。
夜已近半,整個京城都陷入了巨大的黑暗和沉寂之中。
今夜月色清透,漫天星辰渲繞,晚風微涼,要是沒有奇怪的事發生,将會是個不錯的賞月夜。
鄭清容飛身上了屋頂,找到先前發出聲響的地方。
借着月色,可以看到其中一塊瓦片上殘留有飛濺狀的血迹,血液還很新鮮,并未完全幹涸。
來人受了傷。
但對方很聰明,用别的東西掩蓋了血腥味,幹擾了她的嗅覺,所以她一時也判斷不出具體位置。
不過她可以确定的是,此番來的隻有一個人。
鄭清容比對了一下血迹的角度和方向,悄無聲息地挪動腳步,随後踢起一塊瓦片直沖向屋檐的暗面。
幾乎是瓦片飛出的瞬間,一個人影猛地從屋檐下翻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