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名為馥澤的姑娘身形輕易可見地僵住了。胡疊心想,她仿佛并不高興。
靖元十七年,皇帝急病卧床,不問朝堂之事,太子監國。靖元二十一年,皇帝駕崩,太子暴斃于東宮。次年,鐘馥澤嫁入王府。她與賢妃同出鐘氏,最好的年紀,讓父母親族推着,與個浪蕩閑王成了夫妻。
鐘馥澤婚事是賢妃一手操辦,她在宮中住了不過幾月,卻常常見到胡疊。
胡疊這時跟在師父身邊不過兩年,胡知節待她苛刻,她練武吃苦,滿身是傷,難免眷戀女子溫情軟語。鐘馥澤總發脾氣,摔爛了不知多少花瓶瓷碗,胡疊夜裡摘花放在她窗前,隻幾次就被逮住,她拉着她打量,便問:“在哪裡碰的青一塊紫一塊,是否有人欺負你?”
胡疊連連搖頭。鐘馥澤替她擦藥擦臉,誇她眼睛大而明亮,像狸貓,瘦小可憐的一隻;手呢,分明是孩童的手,卻粗糙得不知受了多少磋磨。她又問她:“宮女都是這樣?”
胡疊不懂她口中“這樣”是怎樣,自然不答。不過那時胡疊連說話都不大清楚,畢竟從前沒人要聽她講話,胡知節教她教的也不是什麼為人處世之道,而是殺人奪命之術。鐘馥澤愛同她碎碎聊些無用的東西,因她不論聽什麼,神情都認真又專注。胡疊後頭學會了斷斷續續附和她,親昵地喚她作“姐姐”。
胡疊總往外跑,胡知節有所察,跟了一回,見她伏在女子膝上。待她悄悄回了,便罰她手上提着水蹲馬步,斥責道:“靠她這樣近,忘了你是做什麼的?我不與你說鐘氏如何,單她一人,定然得不到個好下場。”
賢妃送嫁,儀仗從大道出門,鐘馥澤那時比從前每一日穿得都要喜慶豔麗,神情卻比從前每一日更為怏怏。
蘭有秀兮菊有芳,懷佳人兮不能忘……
胡疊極少有愧于人,但她對鐘馥澤問心有愧。
如今胡疊将她攬着,隻覺她瘦得形銷骨立。她心中有恨,那也好,總不至于萬念俱灰、了無牽挂。
李延行忽然一掌劈在她後頸,鐘馥澤癱軟在胡疊懷裡。她唇上沾着血,終于添了一絲活氣。胡疊擡眼瞪他,他笑呵呵背過身,問道:“興王府抄了?”
胡疊颔首。
興王貪财好色,姬妾成群,子女卻不多,王妃兩個孩子,都已不在身側。趙善言的妹妹與趙善言生得相像,手帕掩着下半張面孔,站在人群中輕聲咳嗽。
胡疊眼神定在一處:“這便是興王最寵愛的美人?”
那女人牽着個六七歲的男童,發着抖向她跪下:“胡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