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琚躺在華貴而陌生的拔步床,諸多情緒在心胸醞釀、發酵。
那些精心的準備、那些忐忑的期待,在蘇蘇不屑的眼神之下轟然坍塌,不甘、忿怒的情緒升起,他試圖向劍尊尋找突破口。
而她自始至終沒有看他一眼。
那一刻,他覺得自己成了笑話,整個淩霄殿的笑話。
上次去淩霄殿還不是這樣,那時劍尊分明還對他另眼相看。
莫非真是他的多次拒絕惹惱劍尊,緻使她對他生出厭離心。
思及此點,他後悔地揪緊身下的被褥,鲛絲香雲紗順滑地溜過手心,巧奪天工的刺繡一點一點深入肌膚。
連一床被褥的用料,都比他全副身家最珍貴的法袍還要好!
這就是淩霄峰麼?
這就是上位權勢者享受的世界麼??
他明明已經進入那個世界,明明已經跨過門檻,可是現在那個世界把他推了出去,大門就要在他眼前要閉上了...
巨大的悔恨自心底噴薄而出,牽動着腹部的傷口抽搐起來,劇烈的痛苦中,他不禁想起劍尊幫他療傷的那一日,她斜坐石床邊沿,手心覆于腹部,磅礴的靈氣滲入身體。
意識迷糊間,他感覺腹部彙來一汩暖流,眼前似乎浮現劍尊的身影。
李琚定睛一看,幻影并未消失,隻見劍尊斜坐拔步床邊緣,正垂眸望着自己。
他猛地回神,震驚的情緒爬滿臉孔,手忙腳亂就要起身行禮,這時一隻有力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輕柔又不容拒絕地扶他躺下。
“虛禮免了。”
劍尊神色并無變化,叫李琚猜不出她的心思。
惶恐的情緒潮退之後,淩霄殿的畫面再次沖上腦海,李琚低頭避開她的目光,咬着舌尖重音道,“您怎麼有空過來了?”
話音剛落,後方就響起起居郎打趣的傳音。
【喲喲喲,好大一陣酸味!誰家醋壇子翻了!】
姜纣回頭觑了一眼,起居郎隐于房間,身影和聲音都沒讓李琚察覺。
卡着姜纣分神的關頭,拈酸吃醋卻措辭謹慎的诘問又開始了。
“蘇少主還在淩霄殿等您呢。”
李琚說完,飛快瞅了劍尊一眼,随時做好認錯示弱的準備,賠罪服軟的話到了嘴邊,瞅見她沒有追究的打算,才不動聲色咽了回去。
這一幕落在起居郎眼裡,格外眼熟。
所有接近劍尊的人,每次想要開玩笑拉近距離的時候,總要試探性地用腳尖往前點一點,探探水深,每一步都得掂量自己在劍尊心裡的份量。
伴君如伴虎,在掌控自己人生命運的劍尊面前,吃醋都得如履薄冰。
姜纣懶得去想那句話的含義,更别說猜測李琚的目的,聽完便過了,沒有搭理。
李琚不樂意,固執地想從劍尊口中聽到她抛下蘇蘇選擇自己的原因,于是他又重複一遍。
“蘇少主還在...”
起居郎一眼看穿他的小心思,年輕人未經世事,故作聰明,卻不知目的和伎倆全都明晃晃寫在臉上。
若是知情識趣的女人,說不定會喜歡小白臉的吃醋争寵,還會迎合着玩玩情趣。
但她可是姜纣,不解風情,大煞風景,而且一向沒有包容心。
果不其然,姜纣不耐煩了,劍眉一壓就道,“那又如何?”
李琚吓了一跳,忌憚尊卑,顫聲道,“劍尊?”
姜纣收回手掌,撩袍起身,“想本座留,還是走,你直說,别裝蒜。”
這番重話打擊下去,李琚的神情肉眼可見地變差。
【啧啧啧。】
起居郎都看不下去了,用戀愛高手的口吻指導她。
【你會不會玩啊?照剛剛的情況,你順着他的意思給個解釋,他不就向你撒嬌服軟,氣氛不就成了!】
姜纣回道:
【本座都這歲數了,還陪他玩拉拉扯扯的遊戲,磨叽死了。想要本座,先脫衣服驗資本,然後躺下張腿。】
【粗俗!粗俗!粗俗!】
起居郎把重要的話說三遍,隻得到姜纣不屑的哼聲,以及【假惺惺】的評價。
李琚經過短暫的陣痛,強行壓抑心底的委屈和難受,用理智咀嚼方才的話,一字一字,猜測哪句話導緻劍尊不悅,分析補救的辦法。
他斜倚床頭,一手撐着單薄的身子,墨黑的發絲落在玄衣,幾乎融為一體,唯有一張冷峻的臉龐分外蒼白,腦袋微垂,眼眸半阖,燦亮的星光在默片般的眸子流轉。
起居郎一眼便知他的心思,感歎又一個屈服于劍尊淫威的年輕人,也不知他能不能讓劍尊回心轉意。
而姜纣直勾勾地盯住李琚的臉,心裡的不耐倏地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