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是九月，越城也像夏天一樣悶熱。
沈汀漪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咖啡豆研磨後的香氣在空氣中彌漫。
“你的拿鐵。”高嘉瑩将陶瓷杯遞到她面前，順勢在對面坐下，“我的意式濃縮。”
高嘉瑩是這家咖啡館的老闆，留學回來後選擇在這片離影視城最近的商業區開店。
後來遇到在隔壁開了汀蘭工作室的沈汀漪，彼此之間時不時串門，又因為年紀相仿，久而久之也漸漸熟絡起來。
“這一上午你都面試多少人了，就沒有一個滿意的？”
沈汀漪端起杯子，淺淺抿了一口，聲音輕緩沉靜。
“花藝主要靠審美和服務取勝，優秀也不代表合适，還要符合品牌調性。”
工作室雖然平穩運營了幾年，但花藝這個行業總要與時俱進，汀蘭今年接到的訂單還沒有同期往年的多，現在不僅需要招聘專業的新媒體運營，還需要具有新鮮血液的花藝師加入。
高嘉瑩看她手裡厚厚的一沓紙，手肘撐在桌上，托着臉感歎：“唉，這錢啊都流向了有錢人手裡，咖啡都流進了苦命人心裡。”
說完咽下一大口咖啡，佯裝得垂頭喪氣。
沈汀漪低頭翻看着收到的花藝作品集，眉眼間淡淡的清冷，聞言，擡頭相視一眼，兩人低低的笑聲就在午後暈染開來，融進暮夏的暖暖日光裡。
“我怎麼覺得你的咖啡豆很香啊，哪裡苦了？”
“識貨。”
她笑着咬斷薯片，翹起沒沾到調味料的手指點擊平闆，暫停的劇集繼續播放，挪動屏幕的方向，以便沈汀漪也能看見。
“又是最近開播的新劇嗎？”
隐約記得前幾天她還在看現代劇，可現在屏幕上的人卻是古裝扮相。
“不是，哦，”高嘉瑩又往嘴裡塞了塊薯片，囫囵地說，“那個早看完了，就二十幾集都不夠我塞牙縫的，看網上都說這個無敵爆炸好看，我來試試水。”
說話時的眼睛壓根都沒移開過屏幕，已經身體力行地證明了這劇的口碑。
即使沉浸其中，嘴上還不忘給沈汀漪安利：“我推薦你回去從頭開始看，這個劇男女主顔值超高，劇情也很反套路，昨天晚上我一口氣就看完了八集，好後悔怎麼不早點追這個呀。”
沈汀漪現在很少看劇，頂多偶爾跟着高嘉瑩才了解一點，此刻看她專注的眼神，隻緩緩點頭，整理分類手上的作品集，順帶着多看了幾眼劇情。
沒多久，高嘉瑩就習慣性地拿出手機，在各種軟件裡搜索主演的名字，頓時一聲驚呼脫口而出，就連沈汀漪端杯子的手也跟着一抖，差點被嗆到。
“怎麼了？”
“網上說男主劈腿，渣了女主。”
見她瞪大了雙眼，還以為隻是無意間看到了劇透，習以為常地安慰。
“沒事，你看得速度這麼快，很快也就看到那集了。”
“什麼呀，這個是戲外的事，就這個月初曝光的。”
她身子前傾，将手機遞過來，說：“你看，這個狗仔爆料他夜會美女，連照片都有。”
帖子上的時間是一個多周以前，狗仔發布了幾張模糊的照片，圖片中男主的扮演者程昭岸，正和一個女生面對面站在夜景繁華的街邊，像在交談什麼。
他一襲黑色打扮還戴着帽子和口罩，完全看不出臉上五官，如果不是街上燈光映着，根本沒人在意。狗仔還貼心地在模糊的人影旁附上了程昭岸的照片。
而女生穿着一條長至腳踝的綠色碎花連衣裙，烏黑柔順的長發披散在身後，鏡頭隻拍到她纖瘦模糊的背影，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能辨認的信息。
沈汀漪隻看了一眼，瞬間就變了臉色，将手機緩緩遞還給她。
暑期檔爆火的新晉流量小生程昭岸，精心打扮低調赴約，夜會神秘女子，疑似已和曲歡嶺分手。據悉，曲歡嶺為此前兩人合作的女主角，二人因戲生情，如今一拍兩散，昔日恩愛究竟是炒作，還是男方劈腿，我們不得而知。
媒體為了流量不擇手段，網友對八卦也總是喜聞樂見，由于當時這部劇剛剛播完，讨論度和熱度仍在，借着這條帖子的爆料，有關于男女主的讨論居高不下，網友衆說紛纭，但最多的聲音還是cp粉對程昭岸的不滿和謾罵。
高嘉瑩看了一會兒頓時來了精神，舔舔手指上的調料屑，抽出紙巾随意擦擦，大有一副要立刻探身各大讨論組的勁頭，嘴上還自言自語。
“居然還上過熱門呢，我當時在忙什麼都沒看到過這條熱搜。”
與她的興奮不同，沈汀漪雖然同樣驚愕，但更多的還是擔憂。
因為照片中那個綠裙子的模糊背影，就是她本人。
由于沒被拍到正臉，好事的網友僅僅隻能猜測，從始至終都鮮少有人将焦點放在她身上。
照片上的那一幕隻是巧合，被拍到更是意料之外，而狗仔的故事實在是荒謬，光憑兩人站在一起的照片就編造出戀情，怎麼會有人真的相信。
桌上的平闆還在播放劇情，程昭岸清俊的面龐下五官立體，眉眼含笑。
然而網友的評論，卻讓人笑不出來。
（果然男人沒一個好東西）
（所以劈腿對象是誰，狗仔你倒是放個正面照啊）
（關注什麼作品，舔狗和姐姐的cp嗎）
（拜托有嫂子就别炒cp吧，cp粉真是麻了）
（有錘放錘吧）
（這男的誰啊演技好尬）
（美女姐姐太慘了被這渣男給騙了）
某個瞬間沈汀漪産生過澄清的沖動，卻又陷入猶豫。
在此之前她都不認識程昭岸，甚至毫無瓜葛，連他本人都沒有正面回應過，又隔了這麼長時間，現在她再突然出現，難免多此一舉。
越想越感到茫然無措，思緒千絲萬縷壘成一座無形巨山，猛地傾倒過來，壓得她渾身僵硬，隻能呆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汀漪？汀漪？”一隻手在她眼前左右晃了晃，見她神色恢複才說，“想什麼呢這麼出神？叫了你半天都沒聽見。”
她右手捂着另隻一手的虎口處，指甲深深嵌進了手背，回過神時勉強用微笑掩飾。
“我在想後天錄節目要準備的東西。”
“後天就要錄啦？這麼快啊。”她微微前傾，粘着嗓子說，“那我又得好幾天見不到你了，要記得好好照顧自己哦，我會想你的。”
“好啦，知道了。”沈汀漪揚起唇角，清冷的眉眼間染上無奈和笑意。
她畢業後，因為愛好才和閨蜜江倩雯合夥投錢，在這裡開了汀蘭這家花藝工作室。
借着江倩雯綜藝策劃的工作關系，凡是節目組有用到花的地方，都會聯系她，交給汀蘭工作室負責，這幾年累積下來，沈汀漪也結識了一點娛樂圈的人脈。
發展到現在，工作室的生意也幾乎到了瓶頸，沈汀漪想拓寬市場，增加品牌知名度。可細細計算下來，每年的銷售額雖然穩定，但手裡僅存的錢還要留着囤貨，根本經不起長期營銷的折騰。
她想着，既然自己辦展、營銷的花費高，周期長，回報低，還不如嘗試其他途徑。正為此發愁之際，上個月和江倩雯吃飯時正好就有了機遇。
“啊！上綜藝？！”高嘉瑩一聲驚呼，筷子上的肉都停在嘴邊。
“不去。”沈汀漪溫柔卻決絕的兩個字，噎得江倩雯硬生生咽下剛才的話。
思索片刻，她咬着唇角，不死心地繼續遊說：“這個綜藝主打的是到一些風景名勝、園林古城去旅行遊玩，社交還是其次，主要漪漪你的形象來當嘉賓就特别合适。”
認識這麼多年，她特别了解沈汀漪的性格，看似柔軟如藤蔓般好擺布，實則每一根藤條都堅韌沉重，有自己的想法和個性。
“而且立意很好，每期我們都會選擇一個地區，圍繞當地的民俗文化和特色進行探索，達到學習和宣傳的目的。”
見她仍然保持沉默，江倩雯心虛地和高嘉瑩交換眼神，從一開始高嘉瑩就從旁觀察，默默吃飯，此時得了暗示，終于出言相勸。
“我覺得雯雯說得蠻吸引人的，不如就當去玩一趟。”
兩人輪番勸說，眼見效果不顯，江倩雯鼓起勇氣，軟下聲音乞求：“這個綜藝真的策劃得很好，可惜題材小衆，國内綜藝裡面這樣的嘗試也不多，招商不好招，預算就緊巴巴的，錢不夠嘉賓也就不好請，看在我的面子上你就答應吧，你就當是為了宣傳汀蘭品牌犧牲片酬，求求你了，就可憐可憐我吧。”
江倩雯一口氣全說完後，繼續懇切地盯着她不停眨眼。
而她始終視線低垂，注視着桌上一角，忽然悠悠地問：“你們綜藝很缺錢？”
見她抓住了重點，沉下臉正色道：“對對，你正好以汀蘭工作室的名義投點錢，我這個合夥人還有機會跟着沾點光，而且你上綜藝宣傳汀蘭，這是雙赢。”
說完總覺得更有把握，不禁面露喜色，挺直了後背向後傾身。
沈汀漪思索片刻，淡淡地說：“四十萬，花藝置景不算在内。”
雖然在鏡頭前展露對她來說是一種艱難的挑戰，但誠如江倩雯所說，主理人出面宣傳無疑能更好更快地讓人了解、信任汀蘭這個品牌，綜藝的受衆也确實更廣泛。
清淺的聲音飄來，聽得江倩雯難以置信，喜滋滋地說道：“這麼痛快啊，那我回去和領導彙報一下，拟好合同就通知你。”
“那我呢？我呢？”高嘉瑩飛快地舉起一隻手，像課堂上争先搶答的學生一樣急切。
江倩雯大口喝了口飲料，微微眯上眼睛，笑着問：“你不會是為了追星吧？”
“我們節目還沒敲定所有嘉賓，而且正在談的也都沒什麼名氣，估計你都不認識，不過我回去整理完資料再看看，但片酬可不好說啊，反正很少。”
都沒等高嘉瑩狡辯，就趁早被打消了念頭，隻好垂頭喪氣，悶悶地搖着手說不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