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請回吧。”
她纖長的睫毛顫了顫,一滴晶瑩從眼角滑落,眉目纖弱的少女擡眼卻盡是決絕。
面前一身西洋打扮的男子目光垂垂,滿眼挽留,眼底彌漫着不忍的誠懇,“沁水,沒人讓你離開許家,你一輩子都可以住在這兒。”
“我姓江,既此生不許君,此身亦不便留許家。”她一字一句,輕柔溫和卻異常堅定。
對面的人望着她許久不說話,沈汀漪忍不住開口提醒:“該你了。”
“對不起,我忘詞了。”
程昭岸猛地晃過神,避開沈汀漪的雙眸,欲蓋彌彰地看看天花闆又低頭看劇本,好像找不到他那句台詞開頭在什麼位置。
沈汀漪見他眼神閃爍,拿過他手裡的劇本,念道:“北邊要打仗了……”
他跟着提醒和聲繼續說下去,“北邊要打仗了,日本人最近又在東邊演習,現在除了許家,你還能在何處安身?”
“許延榮試探着牽過江沁水的手,将她剛退還的簪子再度放到她手心裡。”
沈汀漪低頭專注地對着劇本一邊念接下來的情節一邊擡起手,掌心向上遞到程昭岸面前,他愣了一下,手掌自下而上托住她的手背,裝作手中有簪子一樣将空氣放到她手心。
“這裡永遠是你的家,新安商會仍然需要你和哥嫂打理,江家從前的生意還要仰仗你經營下去。”
“然後許延榮就走了,江沁水一個人在哭。”
江沁化作淚人,無人看見的寬大繡衫下,手中攥緊失了往日光芒的金簪。
她額前的幾縷碎發散在耳畔,随風揚起又漸漸垂落,無聲的淚珠滴滴滑落,敲碎了亂世孤女這一生最後一個安穩美夢。
室内濃濃的柑橘香萦繞,程昭岸托着沈汀漪的手久久不放,情不自禁地伸手将她額角的碎發别到耳後。
“你不能對江沁水有肢體動作。”她微微向後仰頭躲閃,頭也不擡地盯着劇本平靜說道。
程昭岸凝視她低頭認真的側臉,懸在空中的手停滞一瞬,堪堪收回。
“男主這是要休女主嗎?”沈汀漪看着手裡的劇本,兩人通篇是疏離彼此的橋段,頓時皺眉納罕。
“哦不是,還沒成親。江許兩家是新安商隊的世交,他倆青梅竹馬又有婚約,後來女主母親早逝,十歲的時候父親又在商船上遇難了,江家原本的生意都交給了許老爺,女主也暫住在許家,而且我不是男主,我隻是個名不見經傳的配角。”
程昭岸捏了捏鼻尖,見她聽得津津有味,順勢介紹起來龍去脈。
這部劇以民國為背景,講述了江南百年商會中江家孤女江沁水于亂世,與許家大少爺許延茂苦心支撐商會和許家,卻被青梅竹馬的留洋二少爺許延榮背叛,機緣巧合下随一對南遷的夫婦投身愛國教育事業,與青年教授林俊堯于風雨飄搖中相識相戀又救亡圖存的一生。
“所以說啊,我隻是個打醬油的,連男二都算不上,充其量都隻能算個男四。”
程昭岸目不轉睛地觀察她垂眸看劇本時的臉,薄唇绯紅,白皙的皮膚沒有一點瑕疵,濃密的睫毛上下微微顫動,彎柳細眉下一處細看才能發現的痣如點睛之筆,說話時聲音總是清淡淡的溫柔,不知不覺愣神恍惚。
“啊?你說什麼?”
“我說,你和女主隻有這些對話嗎?”
沈汀漪撚着手裡的幾頁紙的頁腳,還以為真正的演員演戲時看的劇本并不是一個本子。
程昭岸豁然一笑,“哦,還有兩頁。他們兒時的戲份都是童星演的,我二十幾歲留學回來隻單獨見了女主這一面,其他幾次見面都是群戲,我們沒說話。”
“這是今晚要拍的戲份嗎?”
想不通他忽然請求自己幫他練劇本,還以為是今晚火燒眉毛的要緊事,可怎麼看劇本内容都看不出是白天還是晚上。
程昭岸盯着她說:“不是啊,隻是我和女主的對手戲嚴格意義上總共就兩場,我把握不準那個情感的度,因為我把整個劇情都看過一遍才發現他們之間和我之前想的不一樣。”
“哪不一樣?”沈汀漪揚起臉正對上他的目光。
喉嚨一緊,連要說的話也幹澀結巴,“徐延榮好像同時愛兩個人,他既喜歡女主也喜歡知己,但這樣也太渣男了。”
“許延榮确實很渣男。”沈汀漪點頭肯定說,“出國前一起念詩學文,信誓旦旦地送簪子許諾,一出國就移情别戀了。”
“嗯,好歹兒時也朝夕相伴了三年,你說江沁水那麼愛我,為什麼選擇放棄退出,不挽留一下?”
程昭岸順着她的話說,卻也忍不住好奇地問,這些他看到劇本時就想不通的事。
“女主要是這麼做了,這部劇就不是标榜新時代價值意義的了,照你那麼說她還有什麼高光,怎麼教育事業、救亡圖存、患難與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