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安腳步沉重,一步步走上前,然後頹然跪在那具被燒毀了大半張臉的屍體前,她指尖微顫,随即一滴清淚悄然滑落。
“尚書大人?”随行的小厮低聲喚了一句,小心翼翼地觀察着穆安的神情。他知道府裡府外關于韓稷和景玉的流言蜚語,但這些事再真切,也不能明言于衆。
見穆安沒有回應,小厮略一遲疑,又喚了一聲,語氣略顯急促:“尚書大人,此處人多眼雜,大人體恤民情固然可敬,可如今官兵穿梭查探,更深露重,不如先回府。也許明日便能查明真相,萬事皆有轉圜。”
穆安仍舊一動不動,仿佛整個人随着火場的餘燼一同冷卻,隻餘那一身沉默,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不知過了多久,穆安終于緩緩斂下神色,仿佛剛才的悲恸從未存在過,悠悠起身道:“天幹物燥,火患頻發,見我召國百姓橫遭不幸,本官深感痛惜。”
她轉身吩咐随侍的小厮:“取銀數百兩,命人厚葬此處亡者。”
小厮連忙應聲,正欲追上細問詳情,卻見穆安已闊步離去,衣袂翻飛。
她腳步沉穩,步步生風,竟似要将胸中所有的痛意都一并踩碎。
穆安一回到屋中,便命人不許靠近,重重合上門,整個人像是終于支撐不住一般,背靠着門緩緩滑坐在地。
眼淚蓄在眼眶裡滾了一圈,終是沒忍住,悄然滑落。
一滴、兩滴、再到止不住地湧出,她捂住嘴,卻仍壓不住那嗚咽的哭聲。
她與景玉雖表明心迹,卻也暗生隔閡,她從不敢細想自己對景玉到底是怎樣的情意。
是将他視作利刃中的一枚?沉溺于他溫柔僞飾下的深情?還是在無數個夜裡,早已默許了他的存在,成為她心頭的軟肋?
直到心髒抽痛,她才确認了,不是心軟,不是憐惜,更不是妥協,而是深到骨血的愛。她舍不得他,真的舍不得。
“怎麼了?”一個急切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景玉快步而入,目光一觸即是埋頭啜泣的穆安,神色一緊,立刻将她攬進懷裡。
“發生什麼了?怎麼哭成這樣?”他蹙着眉,聲音裡滿是擔憂,“是不是穆錦他們出事了?”
穆安先是呆愣地盯住他,他話未說完,穆安猛地捧起他的臉,狠狠地吻了上去。
這個吻帶着壓抑後的情緒爆發,仿佛要确認他是真的還活着,不是那具面目全非的焦屍。
“怎麼了?妝都哭花了。”景玉輕笑着,唇角帶着溫柔,随手抹去她臉上的淚痕,一個又一個輕吻如羽般落在她面頰,似是安撫。
穆安抽過他的衣袖胡亂擦了把臉,随即一把将他推開,猛地站起。
景玉重心不穩,跌坐在地上。他懵了一瞬,還未來得及爬起,便聽穆安低聲怒吼:“你耍我!”
景玉故作不解,拍了拍身上的塵土從地上起身,他瞪圓了眼睛,面露疑惑看向穆安那張花了妝後亦喜亦怒的臉。
穆安揪住了景玉的領子,“你不是在添香樓嗎?”
“我辦完事就回來了,倒是你遲遲不見蹤影。”景玉語氣自然,眼神卻有一瞬的閃躲。
穆安垂下眼眸,心中一動:“吳九呢?”
景玉嘴唇動了動,湊近她幾分,語氣酸溜溜的,“怎麼,這麼晚了你還關心他?”
穆安腦海中浮現那具焦黑的屍體,那張與景玉七分相似的臉……若她能認錯,那人,便隻能是吳九。她盯住景玉,順水推舟給自己找個替死鬼,這種事景玉做的出來。
“吳九死了。”穆安冷聲道。
景玉微微皺眉,似是真有些意外,“怎麼會?”
穆安突然覺得有些累,方才她大喜大悲,心中已然明了。她終于不想再去追問什麼,也不想聽他編織更多的理由。
她有些脫力地靠入景玉懷中,将臉埋進他胸口。景玉順勢摟住她,掌心撫着她的背脊,低聲道:“你是不是以為是我害了他?”
穆安沒有說話。
景玉沉默了片刻,語氣放緩:“我瞧那孩子日子苦,就給了些銀子,讓他在京城逛逛,沒想到他竟去了添香樓……我也沒料到他會遭此劫難。”
穆安輕輕抽泣了一聲,聲音啞得厲害:“我沒說他是在添香樓遇害的。”
景玉身子一僵,喉頭微動,像是想辯解些什麼。可穆安已然擡起頭,目光熾熱地望着他,手掌繞上他的後頸,将他狠狠拉近。
兩人又一次吻上了。
這一回,唇齒交纏,熾熱而壓抑。
“别說了。”穆安低聲道,唇瓣微顫。
燭火搖曳不定,将景玉的臉龐映得深深淺淺,像一道印記,烙進了她的眼眸深處。
她終是接受了這個人,連同他一身的算計和罪孽。
兩人緊挨着站在,穆安正想說點什麼,門外卻傳來了敲門聲。
“韓大人?”
“怎麼?”
屋外的人猶豫了一瞬才道:“安國侯府傳了話過來,小韓将軍在前線吃了敗戰,上頭怕是要不高興了,希望韓大人能想想對策。”
穆安呼出一口粗氣,冷聲道:“知道了。”
以召國如今的國力,對遼安乘勝追擊不是難事。韓敬想把這個大功攬在自己兒子頭上,聖上臨了把周文合換了下來,卻不想這個韓稼竟是草包,這麼有把握的仗都能輸。
穆安晃了晃頭,暫時不太想管這個事。她擡頭還欲吻景玉,景玉卻拉開了兩人的距離。
他半扶着穆安在軟椅上坐下,随即很自然地屈膝跪坐在地,将頭放在穆安膝上。
“怎麼了?”穆安的五指穿過景玉的發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