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和這種人相處起來也怪爽的,不用拐彎抹角。長青終于有種回歸本性的舒坦,連帶着幾天沒動過的臉皮子都彎出笑意,直接就拍了畫冊首頁的全方位特寫發送。
這回屈先生很久沒回複,久到長青家的貓開始圍着他的腳框框轉圈,他才驚覺已經中午。
貓叫丫丫,平時高冷,一到飯點就叫喚得急。貓窩被長青放在客廳,暖黃色的調子和房屋整體風格相當不搭。除去這唯一的暖色調,他家就像是一間毛坯風的工作室,整潔、肅清。
做完貓飯後長青到陽台抽了支煙,準備回房間繼續工作。不想放在餐桌上的手機開始嗡嗡地震動,他隔着扇玻璃門和客廳的貓一同望去。
*
“小青。”對面網絡差,電流聲幹擾着的聲音扭曲變調。“你外婆已經下祭壇了。”
長青垂眸,擋住眼裡晦澀不明的情緒。“嗯,辛苦村長阿叔。”
村長哎哎地歎氣:“你也别怪阿叔狠心,老祖宗定下的規矩,鱗沒上臉下不了祭壇。”
長青當然知道,但也正因如此才無力。他明明在得知外婆死訊的當晚就趕回村子,到時甚至山裡暮色未起、霧氣未消。但卻因為一句“規矩”,被攔在家門口,連至親的最後一面也沒能見到,外婆的死因、死狀、後事都無從知曉與參與。
這些天晝夜不分的忙碌,其實也是他在麻痹和消化親人離世的痛苦。
長青不吭聲,用另一隻手悄然按在了鎖骨處。在單薄的襯衣下,一枚玉佩若隐若現,他力道使得很大,仿佛這玉佩能給予他些許安慰。
這也是阿婆給他的,他從犬牙山考出來後一直帶着,已然成為習慣。
“小青,你的鱗長到哪裡了?”村長沒等到長青回答,沉默很久後道。
“鱗”是村裡的風土病,病症表現為出生身上就生長紅斑,會随年齡增長而越發密集,最後長到面部,人就會以極其醜陋可怖的面目死去。
“我的臉上已經長了些,恐怕生時無多。小青啊,阿叔别的不求你,你知道我沒後,一直把你當親孫子看……等我死後,你來給我辦後事行嗎?我所有的錢都留給你……”
許是村裡年齡最大的長青外婆去世,村長一躍為如今長家村最年長者。死亡如附骨之疽,叫他的聲音仿佛在幾天内蒼老數歲。
他語氣中帶着明顯的懇求意味,聽得長青鼻子一酸,身上的鱗也開始隐隐躁動。似乎有一團火,從他後背直直燒到心裡。
因為記憶裡的村長還無所不能,可如今卻也被鱗折磨的威嚴不再。
長青實在不忍:“阿叔,我每個月還是會回來看你,你要保重身體。”
千言萬語最後隻能化作一句“保重身體”,可是這也是妄求。
鱗上臉,命不長,他們長家村稱這病為——詛咒。
電話終于挂斷,可是長青心裡卻梗着口氣。他放空目光注視于虛空,腦子裡針紮一般:
外婆說畫冊裡有關于鱗的一切,那會有治病的法子嗎?救長家村的村民,也救他自己。
希望渺茫,但他隻能寄希望于此,畢竟眼下這本畫冊是唯一一件他看得見,摸得着的東西。不會和生命一樣,眼一眨就散了。
長青的手機從昨晚李老闆的那通電話開始就沒停過,電話一通又一通,消息也接連不斷。
他這頭還在煩“鱗”的事,那頭的無先生又傳來“噩耗”。
【無:不妙】
【無:先說大概,貌似女性,半阖眼,神态柔和,體态清瘦。衣着淺色薄衫,花紋不清,整體風格外放。盤坐,手指置于膝上,手印不清。無背光,佛教佛像特征暫不明,高度懷疑是道教或三教合流後的宗教産物。有台座,深色多層疊,似有鱗,懷疑為蛇。以上,畫冊确實奇特,但破損嚴重,很多内容無法給出确切的判斷】
【無:你來這裡】
随即,屈黎擺出一個地址:康江市楊家鎮白澤街257号
長青傻眼地點進,位置赫然顯示有一千五百多公裡。
長青:……
【Q:去不了】
【無:?】
【無:為什麼?】
什麼為什麼,這也太他娘遠了吧。一來一回時間、開銷怎麼算?
長青眼角直抽,受外婆要求,他自出生起都沒出過綿州市。
【無:當務之急是把畫冊修複】
【無:來,路費算我的】
長青:……不知道第幾次無話可說
這個屈黎,每一步都走得稀奇古怪,完全不按套路出牌。一句“來”,理直氣壯的強買強賣,人情世故在他這裡好像都喂到狗肚子裡去了。
此時長青有點懂李老闆的“奇葩”評價。
但屈黎雖然說話不好聽,可也沒說錯。畫冊太破是事實,會影響很多細節的判斷。
必須得修。
長青有一手仿照、造舊的好技藝,但修複這件事于他而言還是超綱了,稍有不慎便是全毀。
既能幫忙修畫,又還包車費。
這怎麼看都是一筆長青穩賺不賠的買賣,但話還是要擺在前頭。
【Q:我住在綿州,來這裡路費可不低,你确定包?】
【無:對】
好一個冤大頭,長青生怕對面反悔,直接拍闆。
【Q:成交】
區區一千五百公裡,不就是飛機一兩個小時的事。
反正車費又不是他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