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理解。”長青蹲在地上,指尖夾着一根未點燃的煙,憤憤道:“也不能接受。”
說完赫然擡頭望向屈黎:“怎麼能就這樣結案?如此草率?他們被請來的意義是什麼?派來視察一下民情嗎?真是一群屍位素餐的廢物。”
最後兩個字罵出口,屈黎的面色已經很難看了。
長青突然意識到那群人是文物局請的,他這番話顯然也把屈黎架在了“屍位素餐”的火爐上烤。一下咬住舌尖撇開頭。“抱歉,不是罵你。”
“沒事。”屈黎搖搖頭,踏了踏地。長青的目光順着他的動作落在屈黎的靴子上,黑色都快變成灰色的了,一看就是奔波而來。
自淩晨得到消息,長青和屈黎連夜趕回楊家鎮,看望了一下楊蘇翎後,兩人分道揚镳,長青去楊家巷子,屈黎被召回文物局。
一宿未眠,所以現在兩個人都挺狼狽的,兩雙紅血絲的眼對在一起,誰也嘲笑不了誰。
“你知道玉蟬——”
“那個紋路——”
兩道詢問巧合重疊,兩人都有些錯愕,屈黎率先把話口推了出去:“你先說。”
長青:“玉蟬不見了。我懷疑這場火的目的之一就是拿玉蟬,另一個就是威懾我。縱火的人不僅熟悉楊家,知道玉是硯山五脈的籌碼,還認識我。”
甚至知道他的來處,他的秘密。
“你懷疑誰?”屈黎适時問。
“和林家脫不了幹系。”長青确切道。
林家拍賣會前林家到每脈讨玉,就已經把他們想要玉的心思擺在了明面上。可是這張明牌打得太爽快了,反倒像是混淆視聽的誘餌。而且彼時正在舉辦的拍賣會是很好的脫身理由,林家完全可以憑此為自己洗脫嫌疑。
更加細思極恐的是,昨夜的林家因為他們鬧得那一出,正被警方包圍接管。
有了更不可能與楊家大火相關的鐵證。
一切都出奇的巧合。
如果說,從最開始都是設定好的局呢?
他費盡功夫拿回的《方丈仙山圖》,也是那群人預料中的一步。而他在其中,或許也充當了棋子。
長青突然有種置身于龐大棋盤上的感覺,強壓下心悸他又道:“但是絕對不隻有他們,背後很可能還有一個更大的組織,藏得很深,但絕對不容小視。”
可是他們到底是為了什麼呢?
長青實在不知道,這盤棋下得太大了,他頭痛欲裂,仿佛一腳已在深淵的邊緣,搖搖欲墜。
而他無能為力,又無處可逃,因為有一種更強烈的感覺在對他說:一切都和長家村脫不了幹系。
零零散散的珠子落了一地,眼下卻沒有任何的絲線能夠将其串起。
他們在明敵在暗,這個對手強得有些可怕。
長青無力地發覺,似乎唯一的解法是隻能等那群人自己露出馬腳。
說完,他示意屈黎說。
屈黎直接道:“那紋樣和你畫冊上的一樣。”
是的,屈黎作為看過畫冊和玉佩的人,也意識到了這件事。
兩人相顧無言半晌,屈黎忽地歎了口氣,似乎下定了什麼很艱難的決心。這歎息的聲音過大,叫長青不明所以地擡頭看他。
那眼神看得屈黎心顫。
他嘴唇翕動,卻又将很多話咽回肚子,隻道:“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
這裡似乎是世界的盡頭。
眼前海浪般延綿的群山,荒涼而粗犷的戈壁,一道瀝青化作亮色土壤的分界,吉普行駛其上,顯得分外渺小。大自然的鬼斧神工,賦予這片土地最玄妙的肌理,也孕育了最猛烈的生命。
風自遠方而來,掀開大地的塵被,黃土遮擋視線,已然分不清這裡到底是何處。
康江作為西北屹立千年的古都,它的無盡再一次震撼了在南方長大的長青。
車最終停在一個老村莊前,這裡就剩下幾間破矮屋,黃草垛似的,伏在戈壁灘上,被黃土牆和稭稈圍着。時不時傳出些狗吠和人聲,才叫這裡有些人氣。
一位村民打扮的大娘提着水桶出門,正巧兩個人從她屋前走過,都不是村裡人的打扮。她一邊将水潑到地上,一邊看那兩人走進一間屋子。不由得嘟囔起:
“奇怪,那戶人不是早就搬走了嗎……”
“啪嗒——”
屈黎進屋後将燈打開,那梁頂的老燈嗡鳴閃爍數下才徹底亮起,照亮眼前的景象,無數蟲子一般的灰塵在空中肆意流動,呼吸嗆人。
這裡已經很久沒有人住過了。
長青看到被花布蒙起來的桌椅家具,有種穿越到老相片裡的恍惚感。
“跟我來。”屈黎拍了拍長青的肩。
兩人一齊進了廚房,長青眼睜睜看着屈黎掀開竈台,底下赫然是一個地窖一般的空間。
下去後,屈黎手裡的火折子成為唯一光源。
在昏暗而又模糊的環境裡,長青看到了一幅畫擺在正中心。
再次見到這本畫冊,恍如隔世。
正頁上還是那熟悉的盤蛇女神像,她微阖的雙眸似無情,又有情地望着來者,望着一雙顫抖着觸向她的手。
長青的指尖最終停在了畫冊前,然後放下。
再擡眼時眼神複雜,因為他看不懂屈黎的意思。
“你的畫一直放在這裡,我沒有讓任何人看見過它,包括文物局。”屈黎解釋,他将視線落在畫上,像是出神。“很抱歉,瞞了你這麼久。”
“為什麼?”長青問:“你想告訴我對嗎?”
屈黎蓦地看向長青,眼神一黯。嘴裡的話他已經猶豫了很久,因為這些話一經說出便再沒有收回的道理。
“以下這些話,我希望你能夠保密。”
但是他決定相信長青,出于公理,也出于私情,隻祈求于這些天的相處與考量,他對長青的認識是正确的。
“文物局裡有内鬼。”
話如一道驚雷,在耳畔炸響。
同時而起的還有外頭突然傾盆而下的暴雨,仿佛在叫嚣着沖刷出一切見不得光的東西。
屈黎繼續道:“其實那群專家就沒有要調查清楚的打算,他們來康江前接到的命令——也就是文物局内部的命令是:‘盡快結案,兩日撤離’今天,不論結果他們都會離開。”
長青瞪大了眼,一時間被這話裡的信息震得發不出聲。
文物局,這個和國家挂鈎的地方,忽地被鉛色的布籠上一層陰影,長青難以置信,但很快意識到,事态越發失控了。
“我們大概率動了一個組織的蛋糕,被他們盯上了。”
長青絞盡腦汁,能想出的“蛋糕”也隻有一個——文物。
那群人在打五脈的玉和他的畫冊的主意,且毫不遮掩挑釁之意。
可是怎麼能讓他們得逞?楊家上下,那麼多無辜人的命都被當作兒戲。
長青在屈黎的眼裡看到了同樣的情緒,那便是滔天的憤怒。
“你願意和我一起嗎?作為同伴,一起把那群人挖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