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唯一知道的是,千年前,她因着自己的軟弱無能,已經失去過她一次,而在千年後的今日,上天如此仁慈,好不容易給了她一次重新擁有的機會,她絕對不願再輕易錯過。
這一次,無論幽雨瑛變成何種模樣,她都必須堅定地守候在她身旁,做她最為堅實的後盾。
她強撐着虛弱的身體,顫顫巍巍地走到幽雨瑛身側,握住她因仇恨而顫抖的手,溫柔地說道:“這一次,姐姐會陪着你面對接下來的一切。”
“姐姐……”
***
說實話,在這孤寂無依的一千年裡,她是恨過幽雨眠的。
在那場悲痛的祭司典禮上,她明明看到姐姐就在祭壇邊上,可她就是沒有出手保下自己。
幽雨瑛痛恨極了,可她已被喂下毒藥,喉嚨裡、胃裡,翻天覆地地劇痛。她的内髒仿佛在被烈火灼燒,這是一種絕望至極、慘絕人寰的疼痛。
可是她的四肢已然麻木,她的喉嚨裡發不出任何嘶啞尖叫的聲音,她的意識也逐漸變得模糊。
她嬌小的身體被人搬動,被緩緩放入散發着幽香的棺木中。這是一種聞上去,讓人很安心的香氣。幽雨瑛在痛苦到極緻之際,聞到了這股安神的香氣,整個人頓時放松下來。
可是她清楚地知道,這種香氣并沒有緩解她體内劇毒的威力,隻是為了麻痹她的神經,讓她走得體面些。她從祭司口中得知,妖神隻喜歡明媚秀麗的姑娘,面色太過猙獰的,他不喜歡。而有着安神香在,她的心境得到安撫,她的面部肌肉正在一點點地放松,直至最後,她已感受不到任何的疼痛,心中對神權、對姐姐的身後恨意似乎也都被撫平了。
她最後看了一眼姐姐的方位,看到了她眼神裡的萬般無奈與心疼。然,就是憑借着這一眼,讓幽雨瑛頓悟了。原來,一切的悲劇,并不是姐姐導緻的,也并非自己的愛慕虛榮心導緻的,而是因為神權。
是神權,是獻祭大典,是林深蟒族傳承萬年來的對妖神的封建迷信,才釀就了如此之多的禍事。
一切都是神權的罪過,是他們所謂的用獻祭換來妖神福祉的腐敗傳聞,才攪得全族上下人心惶惶,才離間了她和姐姐之間原本親密無間的感情。
而她此刻不甘心的點,也正是這些該死的神權。
她在臨死之際醒悟過來了,可姐姐呢?可林深蟒族其他無辜的族民們呢?
他們依舊被蒙在鼓裡,在之後的年歲裡,還會被神權一直麻痹下去。
想到這裡,幽雨瑛又豈能安心赴死?
她多想活過來,将真相告知衆人,為被當成祭品的自己複仇,為被當作傀儡扶持的姐姐報仇,為上當受騙、惴惴不安的蟒族民衆複仇。
***
然,她竟真的做到了。
她沒有死,她醒來了。
不知過了幾許,幽雨瑛悠悠轉醒,竟發現自己被縛于一根粗壯的石柱之上。
她環顧四周,這才發現此處竟是一片荒冢,陰風瑟瑟,四周遍布着與她身上這根一模一樣的石柱。隻是,那些石柱上捆綁着的,已然不再是如她一般鮮活的生命,而是一具具陰森慘白、觸目驚心的骨架,森森白骨在幽暗處泛着磷火般的綠光,令人毛骨悚然。
幽雨瑛驚恐萬分,心跳如鼓,急切渴望掙脫這禁锢,然奮力掙紮,終究還是徒勞無功。
她實不知自己為何會出現在此處,這裡幽暗詭異,好似與她熟知的凡間迥然不同,倒與傳聞中靈魂的歸宿——幽界有幾分相似。
正當她兀自疑惑之時,忽聞幾道腳步聲由遠及近。
無奈之下,她隻好強自鎮定,裝作尚未蘇醒的模樣。
那幾人來到了石柱下,并未察覺她已蘇醒,便當着她的面高談闊論起來。
盡管幽雨瑛心中慌亂不已,緊張萬分,如驚弓之鳥,但仍是通過聲音辨别出了這幾人的身份。
那聲音,幽雨瑛恐怕此生都難以忘懷。
他們正是林深蟒族的幾位長老,那聲音冷漠無情,如同來自幽冥。
而從他們的交談中,幽雨瑛也驚愕地得知了神權那駭人聽聞的計劃。
原來,他們暗中培育了鬼王藤這種恐怖的妖物。這種妖藤可通過寄宿他人體内,吸食他人妖力并轉化為自身力量,裨益宿主。而神權正是憑借這一特性,假借着向妖神祈求福祉的名義,舉辦那殘酷的祭祀大典,獻祭蟒族年輕的姑娘們。
他們選中的姑娘,各個貌美如花,更重要的還是因為她們體内蘊含的劇毒衆多。鬼王藤無畏劇毒,甚至還可以将毒素轉化為力量。因此,這些姑娘在被毒藥麻痹之後,被關進棺材,隻待儀式結束後,被人暗中運送到此地,成為鬼王藤的養料。
幽雨瑛方才看到的那幾具骨架,正是已經被吸食殆盡妖力的蟒族姑娘,她們生前風華絕代,死後卻化作一具具枯骨,在此地凄涼地訴說着悲慘的命運。
而在此刻,她也淪為了神權利用的對象。那恐怖的鬼王藤的養料,她能感覺到,有一股冰冷的氣息正順着石柱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像一條條吸血的水蛭,貪婪地吸食着她的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