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轉胳膊,好奇地用這副身體在洞穴裡來回走了好多步。
很快,腳步就從僵硬變得自然,小蘑菇迅速掌握了新身體的使用方法。
他往回走,停在那個真正稱得上是人類的闖入者面前。
因為吸噬了人類的血液,基因交融,小蘑菇提前完成了進化。所以他的穿着、長相,和這個坐靠着岩壁的人類幾乎一模一樣。甚至,還獲得了人類的知識和記憶。
人類的胸膛已經不再起伏,腦海裡的信息告訴他——這表示死亡,人類永遠不會醒過來了。
一縷陽光從穴口撒進,傾瀉在人類身上。他的皮膚已經暗淡無光,紫紅色的屍斑稀疏地爬上僵白的臉頰。
胸腔處,有什麼東西正在裡面不斷向外鼓動,不時頂起肋骨間隙的枯肉,把血污的迷彩外套撐得凹凸不平。
突然,裡面的東西猛地刺破衣料,根系瞬間盤紮進人類的心髒,向上生長,眨眼間開出一朵生意盎然的五瓣花。
它綻放在曾經跳動的心髒上,于無風的洞穴内輕輕搖曳,透明花瓣的表面遍布詭異的金色紋路,散發出绮麗的金光。
細長的金色莖脈下是它的根須,根須緊緊盤紮進人類的心髒,根尖刺進最深處,将那裡占據為自己生長的溫房。
小蘑菇覺得應該做些什麼,起碼,他是因為這個人類才能提前從沉睡中蘇醒的。于是,他擡起右手,雪白的菌絲從指尖探出,沖過去卷住那株五瓣花的細莖。
寄生花感受到危機,霎時,金色的細莖上冒出黑色的汁液,滴落在菌絲上。對菌絲來說,這構不成什麼威脅,隻有人類胸口附近的衣料被燒出了幾個破洞。
菌絲卷着細莖,向上連根拔起五瓣花。它發出一道嬰兒啼哭般的慘叫,在根尖脫離心髒的那一刻,顔色迅速暗淡下去。殘敗、破碎,最後一點點消失在空氣中。
小蘑菇在心裡輕道一聲抱歉。
抱歉吸噬了你的血液,抱歉現在要不經你的允許,傷害你的身體。
菌絲搭上人類胸口的那幾處破洞,分泌出一些液體。透明的液體粘在人類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上,漸漸變色,直到看上去和周圍的衣料沒有區别,好像從未破損過一樣。
小蘑菇繼續操縱菌絲,它們搭到人類的手腕上,小心翼翼地劃開皮膚,剝出一枚小巧的黑色芯片。
一些菌絲卷着芯片收回手心,另一些菌絲則變得扁扁的,覆蓋在原處。等剩下的菌絲都回到他的手心時,人類手腕上新開的傷口已經完全愈合了。
基地時代,每個公民的都有一枚電子芯片,那是基地統一發放的身份标識。
極境經常會有來采集能源物資的外勤隊,這個死去的人類就是外勤隊的臨時隊員,他所在的隊伍遭到異種襲擊,全隊覆滅。他是一個可以借用身份,混入人類基地的絕佳對象。
對不起,但我真的沒有辦法。
小蘑菇在洞穴裡挑了一個光線最好的位置,安葬了沉睡的人類。
他不是很能理解這樣做的意義,但在人類的文化裡,人死了都是要好好安葬的,于是他就照着做了。小蘑菇還在裡面留下了自己的一截菌絲,這樣洞穴裡的其他蘑菇就不會靠近人類。
攝食生物基因,特别是人類的基因,一直是大災難過後,所有進化生物的本能。人類把它們叫做異種,并把它們的進化叫做異變,建造了人類基地來躲避捕殺。
我應該,也是一個異種吧?
小蘑菇不太能确定自己的身份。他隻記得自己曾經生長在極境的另一個洞穴,主菌環在剛成熟不久後,就被一個闖進洞穴的人類剝離,帶走了。
在主菌環,也就是母環被剝離後,虛弱的小蘑菇決定換個地方繼續生存。于是他把自己變成一顆很小的孢子,飄啊飄,飄到這個偏僻的洞穴裡,努力長出新的菌環。
他和尋常的異種不太一樣,他不想吃人類的基因,也不想吃其他生物的基因。
他隻想當一朵安靜的小蘑菇,靜靜長在土壤裡,沐浴溫暖的陽光,聽林子裡的鳥叫蟬鳴和溪水潺潺。
前不久,沉睡中的小蘑菇被其他蘑菇強行喂食了人類的血液。它們希望在他的帶領下繼續進化,走出極境,入侵人類基地。
醒來的小蘑菇不關心這些,他隻關心母環究竟被人類帶到了哪裡。
母環是莫比烏斯菌最重要的東西,裡面蘊藏着莫比烏斯菌族群的全部血脈基因。
沒有母環的莫比烏斯菌就是一朵普通的異種蘑菇,無法得到族群的傳承記憶,也無法繼承族群的蘊積能量。
他必須去人類基地,找回丢失的母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