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哪?她不是被毒霧給偷襲了嗎?
被卷進那片漩渦中後她去到了什麼奇怪的地方?
攻心……難不成這裡是人對自我内心映射而形成的幻境?
想到這裡,祢春忽然産生了一絲安心,可随着這抹情緒的誕生,她惶然發覺自己心底竟還偷偷彌漫着一股不安。
為什麼會不安?不是向來不怕幻境嗎?不是在幻境中能更加自由散漫不被任何人拘束嗎?
祢春有了能睜開眼的力氣,但就像是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嗅到了危險的氣息,有一道膜重重落在了她的面上,緊緊勒住她,堅決不讓她看到一切,仿佛眼前的景象是什麼可怖的鬼影,又或是什麼看一眼就足以使人癫狂的災難。
但她實在是好奇,那聲音就像是有魔性一般,急切歡迎她的到來,拽着她一起去玩。明明女孩的聲音是内斂又溫柔的,可祢春破天荒聽出來一點古靈精怪的森然笑意,那笑意跳動着,不住撥動她腦中的神經,攪的她太陽穴隐隐作痛,嗡嗡亂顫的聲音響在耳根,腦中的全部神經都開始發脹,快要擠壓直至将她的大腦壓迫到壞死。
好聞的香氣絲絲縷縷傳入人鼻腔中,留下一道餘韻十足的痕迹,人想要再次回味隻需要輕輕嗅一下空氣即可。
這像是什麼花的味道,祢春緩緩動了動僵硬的手指,在地上抓出五道深深淺淺的指印。
白梅?結合身邊不時刮弄落葉的料峭寒風,祢春想這或許是某個寒冬或早春。
“祢春,快醒醒了,就算和娘親吵架了也不能一直在我家待着啊,鄰居家固然舒服固然可以讓你暫時躲避,可你總不能逃避一輩子吧。快回去吧,你娘親該着急了,待會兒來我家特地把你拎走,你可就徹底完了。”女孩的聲音微弱下去,漸漸離祢春遠去,她似乎是一開始蹲着而現在站直了身,衣裙在地上摩擦拖拽發出讓人耳朵癢癢的聲響,還有一角蹭到了祢春的臉上。
不會有人比祢春還要清楚這衣服的軟布料有多讓人熟悉。
祢春倏然睜開了眼。
恢複了視線,她卻依舊在地上躺着。這次的觸感發生了變化,身體背面所接觸的材質變得又平又硬,想來是已經進了哪個人家的屋子。
不愧是幻境,想搬動她這般一個勇武有力的大高個隻需要動動手指就能輕松做到,還能得心應手地給人一種真實與混亂的矛盾感,讓人還沒做點什麼精神就開始分裂了。
縱使祢春眼下再如何平淡,胸腔中那顆溫熱、還在跳動的心髒都不能像平日一樣完美地運轉,而是被一雙大手緊緊攥住,忽有種要一步三喘的錯覺。
祢春不由得憋住一口氣,調動全身靈力,徐緩地開始進行吐納調理。
她站起身,整個人比面前那對她說了好多話的姑娘整整高了大半個頭,再定睛瞧了這姑娘幾眼後,确定了自己并不與她相識,哪怕她那記性已經爛成狗屎了,也能打保證。
原因之一便是這姑娘身上的衣服布料和她兒時穿的一樣,祢春偏了下身子,朝她後背也瞧了一眼,确定自己沒看錯,這外觀仿佛是由上好料子縫補制作,實際一摸又無份量又紮手的軟衣服的的确确和她兒時所穿毫無二緻。
她雙親沒得早,家裡一個願意來走親戚的人都沒有,所以同年記憶全和鄰居一家有關。
這一家子因為男方身體原因遲遲沒有孩子,所以視小祢春如己出,幾乎是将她當成了自己的寶貝養,家裡有什麼能給的都給她了,每逢過節取好的新布料做好的新衣服第一件事就是給她穿上,因為條件不好,滑滑涼涼的衣服幾乎是想都别想,能稍微軟點就已經是極限了,但不知這家手藝是有問題還是縫補方法别出心裁,祢春每次把衣服撈身上都會有種要硬不硬,要軟不軟的感覺,熱的時候貼在身上能給她熱出一腦門汗,冷的時候杵得像大門前那跟大粗杆子一樣,衣領、袖口直灌冷風進來,凍得她鼻頭和手指關節都是紅紅的。
但這衣服祢春非但不讨厭反而非常喜歡,小時候她就愛折騰自己,上山爬樹鑽洞下河隻要能把自己弄得一身狼狽的事沒一個不願意幹的,普通衣服剮蹭一下可能會出現破洞崩線的情況,但祢春身上的衣服就能完完整整地被帶回來,最次的情況頂多就帶點灰,那個時候她就已經能無師自通調用體内關竅的氣,這也是為什麼鄰居一家賊喜歡聲揚自己家孩子是小天才。
所以祢春被引入幻境,該看到的人應該隻有那兩位老人家而已,再不濟就是發生了點變動,老人家突然年輕數十歲……而不是平白無故憑空冒出一個孩子,莫名其妙多一個“妹妹”出來。
姑娘見祢春盯視自己,并不感到疑問,隻是微微扯了一下兩邊嘴角,她像是剛剛學會怎麼像人類一樣笑,機械地露出一排白牙,咯吱咯吱道:“我跟你一起回家,這樣你娘就不會罵你啦。”
違和感太重了,看的人毛骨悚然,
祢春歪頭朝她走的方向看了一眼,見是自家大門,一怔,思量幾秒,跟了上去。
我娘……祢春心裡終于在此時咯噔一下。
她沒見過她娘長什麼樣,想到娘腦子裡浮現出來的臉也是鄰居家大娘的臉。
如果這幻境不會騙她,那她竟可以暫時借助外力見自己親生娘親一面嗎?
祢春低頭,盯着自己腳尖,每走一步心神就晃悠一下,連她自己也沒注意到,她那本還算清明的瞳仁裡漸漸起了一層霧,清澈透亮帶點紅棕色的眼珠子忽然變了個樣,成了一個黑黝黝的洞。
她堅韌、明智,清醒且拒外人于千裡之外的神經網正在被慢慢解構,開始崩塌。
祢春心裡回蕩那幾個聲音。
你可以見自己的娘親啦……
你娘脾氣老好了,就是發起火來可吓人了,尤其是關于你的事……。
這些聲音貌似是從那個姑娘口中發出的,貌似是她自己想的,但都不重要了,她眼下隻想見自己的娘,别的什麼都可以放一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