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燃案上的安神香,華谏忍不住俯身吸入一縷青煙,緩緩吐出,待心緒平靜,再折回屏風後,見餘寰正在收針,低聲道:“她怎麼樣?”
捆好針包,餘寰擰眉,“老夫......從未見過如此奇怪的脈象。”
“願聞其詳。”華谏颔首。
“忽強忽弱,時有時無。”餘寰沉吟片刻,方道,“不知在我們來之前少主可曾遇到什麼怪事?”
華谏一頓,一絲不安襲上心頭,遲疑道,“長老的意思是?”
“比如......”餘寰神色遲疑,顯然想起了紅蓮之中随手灑下漫天火雨的身影,“精怪上身之類的。”
果然,那一幕大家都看見了。華谏垂下眼,狀似沉思,慢慢開口道:“此前她曾獨闖往生教的據點,許是在其中獲得了某種機緣,譬如......傳承?”
“也可能因此繼承了大能的部分力量。”華谏笑笑,“畢竟是初始極境,難以預測吉兇。”
“有幾分道理。”餘寰撫過長須,歎道,“畢竟福兮禍所依,禍兮福所伏,因緣際會,最是難算。”
的确難算。華谏看着榻上沉睡的少女,就像他未曾設想過有一天她會蜷縮在被褥中,隻露出一張慘白的臉,沒有血色,雖有呼吸,但斷斷續續,不很連貫。
而飛舟外風聲呼嘯,一如來時。
清點完弟子數目,華谏合上名冊,提前結束了第一次主持的晚修,“今日應到入門弟子一百七十八人,實到六十二人,散場!”
集合的弟子們一哄而散,三兩成對,稀稀落落,相約下山覓食,或是晚上加練。自陰山返回已過三月,空掉的宅舍被陸續補滿。
“怎麼樣?”背後傳來熟悉的聲音。
華谏回頭,淩栾拄着拐杖追上來,席子瑞亦步亦趨地跟在她身後,想扶又不敢扶的樣子看得人暗自發笑。
想起現下自己是代行長老一職,華谏斂眸,淡淡道:“還行。”
“我沒問你。”淩栾皺眉,“等我好些,再親自前去探望。”
“你……”華谏深吸一口氣,還是沒忍住,嗆道:“那等你……”
“那是自然,自然。”席子瑞趕緊搶過話,連連賠笑,“師弟今日辛苦了,師妹最近也要小心些,才剛下床能走動。”
淩栾與華谏對視一眼,雙雙扭過頭去。
見狀,席子瑞趕緊轉移話題,思來想去,挑了一個安全的:“宗主還在閉關麼?”
将視線從主峰最高處的堂上移開,華谏颔首道,“還在閉關。”
準确地說,華重樓是自測賦第二天,也就是他們從虎押碼頭出發時開始閉關,即便石磊和餘寰輪流去請,至今仍未露面。
“師弟真是辛苦了。”席子瑞拍了拍華谏的肩,語氣憐憫,但話鋒一轉,“那我和師妹便不打擾了,先回去……師妹?淩栾!等等我!”
見席子瑞手忙腳亂地跟上去,哪有半點先前敢單挑骸骨的風範,華谏偷偷點評,真是人模狗樣。
此前養傷,從雲歡口中拼湊出大概的故事,華谏目送二人的身影一同隐入暮色之中,心道,也算修成正果,于是轉身,沿着山路走進側峰。
踏上台階,一步,兩步……路旁的花草沐浴春雨而生,受夏日炙烤而萎靡,最後在秋風中凋敗,衣衫厚了又薄,薄了又厚。
華谏收起紙傘,在門前抖了抖,待雪落幹淨,依着牆放好,眺望前方,樓前兩株也桃裹上銀裝,山林粉妝玉砌。
下雪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咚咚咚。”
他敲過門,靜待三息後推門,并不深入,而是解下大氅挂好,坐在案前,點燃一支安神香,開始思考年宴的安排。
華重樓仍然在後山閉關,因此作為明面上的宗主之子,目前唯一的繼位者,華谏被迫提前擔起統籌上下的責任,開始學着主持大局。
等研完墨,年宴有了雛形。
執筆寫下備選的時間地點和各項開銷,拟好大緻的賓客名單,忽然間,華谏一頓,将位于名單最後一行的雲間派勾上圈,旁注雲歡二字。
半年前,雲歡徹底痊愈,那時曾來探望過一次,許諾以後一定好好修煉,争取保護她之類的,雖說華谏并不覺得會有那一天,但當着淩栾的面還是表示了鼓勵。
此後她出門曆練,至今未歸。
不過這次回信說年宴會來,可能會在路上耽誤幾天,不知道又在搗鼓什麼稀奇古怪的玩意。
華谏都不想提那些她寄來的東西,什麼思念時親手雕的楓樹根,結果連人形都看不出來,還有跑遍四州親手收集九十九種花制成的熏香,結果引來一堆蚊蟲,害淩栾和席子瑞驅了整夜……諸如此類。
但看在親手二字的份上,華谏看得上的就擺進房間,不能用的就丢進庫房。
說起庫房,華谏又一陣頭疼。
淩栾繼任首席長老後,從卓清歌那學來了查賬訣竅,發現許多纰漏,因此立了一套新規矩,任何大額支取都得先說明緣由,雖與尋常弟子并無幹系,倒讓好些新長老抱怨連天。
“其實我也不喜那些新長老搞出的小動作,但石磊隐退,餘寰當慣了甩手掌櫃,弟子青黃不接,手底下沒有能用的人,故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得找個時機叫席子瑞吹吹枕邊風,讓淩栾松一松口,我才能去尋錯處将其中一些過分的打發掉。”
“說起來,上個月初,淩栾和席子瑞訂婚了,至于什麼時候成禮,淩栾說要等你睡醒,對此席子瑞并無異議,隻叫我轉告你别睡得太久。”
除了這些,沒有别的了。一年四季,聽起來很長,但短短幾句話,也就說完了。
華谏放下筆,隔着一道屏風,聽到那一端傳來輕微的呼吸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