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勞煩餘長老了。”華谏作揖。
“本分如此。”餘寰道,走之前還不忘瞪一眼岸邊的男子,嘟囔一句“臭小子”,不滿地離開了。
華谏轉身,見男子一動不動,維持着同樣的姿勢,呆呆地凝望冰上人,活像一尊望……呃,婦石。
他連連搖頭,撇開雜念,思忖道:“此處僅你我二人,閣下不妨直言,來此所為何事?”
片刻後,男子回答:“尋人。”
華谏驟然警覺,“你想帶走她?”
“取決于她的意願。”
“什麼意思?”
“她想活,我就帶她走,她想留,我便陪她。”男子平靜道。
“那你的意思是……”華谏艱難開口,“她留在這裡,會,會……”那個字怎麼也說不出口。
“留在這兒,她必死。”男子低頭,纏滿繃帶的手伸入潭水,撥開漣漪,波紋随動作疊蕩,輕輕觸碰中心的浮冰,“你們也會死。”
“什麼?”華谏懷疑自己聽錯了,“你剛剛說……”
“我,你,你們,包括五州,包括整個世界,都會滅亡。”男子逐字逐句地重複。
即便是一句玩笑話,但他毫不在意的态度令人瞠目結舌,華谏回過神來,心緩緩沉了下去,原來那一回天災,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預告。
回想起蓮中人的身影,華谏下意識道:“她究竟是誰……”說完才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男子不鹹不淡地看他一眼,回答了這個問題,“是我的……主人。”他語氣虔敬,“是五州之主,也将是這世界之主。”
華谏睜大了眼,仿佛平庸之輩窺得天機,好半天才平複下去,深吸一口氣,“閣下為何同我說這些隐秘?”
“若她願意……”男子一頓,“你必須跟我走。”
“為何?”華谏沉聲道。
“你并非此世中人。”男子擡起眼,視線落在華谏手中折扇上,微微一凝,“況且,于她有用。”
岸邊的聲音忽地低下去,片刻後,其中一人離開了。
不知他們都說了些什麼。阿也睜開眼,水汽在寒冷中凝成白霧,遮掩岸上風景,卻聽有人輕聲道:“主人有何吩咐?”
很顯然,男子不隻是說給華谏聽,更是說給她聽。
該走該留,答案再清楚不過了。她張了張口,氣流滾過舌尖,卻打了個轉,“再等幾天。”
這一去……她總覺得又會是一場腥風血雨,因此走之前,還想再見雲歡一面。
岸上沒有回應,片刻後,小指一癢。她低頭,一根藤蔓輕柔地纏上來,圈成環狀,元力源源不斷地彙入體内,平息了火焰的躁動。
似曾相識的感覺令阿也心頭一動,“你是誰?”
“巫蘊,這是您為我取的名字。”
好陌生的字眼,阿也完全不記得取名這回事,但一張口,卻又想起這種熟悉的感覺——她曾無數次叫過這個名字。
想起那聲奇怪的主人,她問,“你是我的屬下?”
“我是您的一條狗。”巫蘊語氣依舊平靜,“您讓我做什麼,我便做什麼,叫我去死也可以。”
阿也啞然失笑,憑白無故的,她為什麼要叫他去死?不過既然他這麼說……
“我想回去睡覺。”她道,“這裡太冷了。”
“……是。”
許是意外這個要求,巫蘊一頓,方召出數根藤蔓編織成椅,托着她越出潭水。
“在這邊。”阿也指明方向。
“是。”巫蘊擡手,藤椅自主向山上走去,而他亦步亦趨,總是保持三步的距離,仿佛跟随君王步辇的忠誠護衛。
少頃,順利在樓前停住。阿也跳下藤椅,走進房内,望了眼天色,“你先去找個住處,明日我自會來找你。”
巫蘊搖頭,緩慢而堅定。他伸手替她合上房門,隔着一道門,道:“我會守在這裡。”
她原來這麼刻薄麼?阿也想,都不讓人睡覺的,讪笑一聲,換下衣物,回到榻上,盤腿打坐。
太冷睡不着是假,借機提高實力才是真。
堅冰固然能穩住這副身體,卻也拖累煉化的速度。她小心翼翼地在兩者之間尋求平衡,開始吸納黑焰的力量——雖摸不清巫蘊的來意,但不可全然信任,至少要有一戰之力。
忽然一聲驚雷,外面下起暴雨。
電閃雷鳴,在門上拉出長長的影子,時動時靜,如同風中屹立的蒼松。
不知那兩株也桃怎麼樣了。阿也心想,一陣困意湧上來,于是翻了個身,裹上柔軟的冬被,枕着連綿的雨聲入眠。
一夜無夢。
清晨第一縷陽光斜射入窗,她抻了個懶腰,筋骨一陣噼裡啪啦地爆響,像是重新歸位,渾身松快。
很久沒有這樣安穩睡過一覺了。阿也悠悠穿戴整齊,見門上一片完整的光亮,心想巫蘊大概是去補覺了,徑直推開門——
巫蘊就站在那株枯萎的也桃樹下。
他捧起雙手,綠色光點逸出指縫,在空中飄散、舞動,仿佛盛夏夜裡的漫天螢火,将也桃被暴雨打落的花瓣悉數托起,逐一回到原處。
枝頭重回熱鬧,仿佛時光倒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