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杳年從壁龛内又拿了幾根蠟燭,打頭走在前面。
甬道很深,仿佛走不到盡頭。忽然,前面傳來幾聲蕭音,哀婉低沉,如深夜低泣。
甬道拐個彎,眼前豁然開朗,池塘,小徑,亭子,這個季節蓮花竟然開了滿池,一個老頭坐在亭子裡,垂眼吹蕭。
二人對視一眼,慢慢往後退。
“跑什麼?有膽子來這兒,卻沒膽子會一會老頭子嗎?”
江杳年停步,試探着問,“老人家,這裡還有其他的出口嗎?”
老頭收了蕭雙手負在身後,走過來繞着他們三轉了一圈,又摸了摸洛雲歸的膝蓋,“下手挺重啊。”
“你們兩個,過來。”
不知這老頭又要整什麼幺蛾子,但在人家的地盤,還是不要硬碰硬的好。
晏時清把洛雲歸平放在地上,和江杳年跟上老頭,走到了亭子裡。
老頭坐下,用下巴示意他們也坐。
“怎麼到這兒來的?老頭我已經許多年都沒見過外人了。”
晏時清答:“我們的同伴和當地人結了點梁子,好幾日沒見,我們剛剛才在下面的房間裡救出他。”
老頭:“可是此地刺史?”
晏時清一怔,立馬接話:“正是。”
老頭一副了然的模樣,歎道:“那你們想要離開這兒,可不容易,”頓了一下,又道:“你們都是官家出身吧?報上名号來,老頭子我說不定能幫到你們。”
這老頭也不知道可不可信,江杳年斟酌着答:“我們是江家的人。”
老頭睜大了眼,“江家?可是京城江家,你是他女兒吧?那,江遠安怎麼樣了?”
江杳年垂眼,“父親,十年前便去世了。”
“怎麼會這樣?怎麼會這樣?”老頭瘋瘋癫癫的大叫,“怎麼會這樣?你、你怎麼就這樣死了?”
老頭冷靜下來,看了眼晏時清,“那你就是他那個兒子了?既是江兄之子,那我必定要救你們。”
晏時清頗為心虛地點了點頭。
江杳年問,“您認識我父親?”
老頭歎氣,“是,曾經我也在京城,與他是同僚,多次承蒙他的恩情,哪料如今,我還苟活于世,恩人竟已故去。”
江杳年沒說話,老頭又道:“你們是被人發現了才到這兒來的吧,放心,如果不是刺史大人親臨,不會有人進來的。”
二人送了口氣。
江杳年起身去看了看洛雲歸,他燙得要熟了,鼻息十分微弱。
老頭說:“他的腿骨被人打碎了,如果再不能及時醫治恐怕以後都隻能做個殘廢了。”
江杳年問,“那這裡就沒有其他出口嗎?”
老頭不說話了。
江杳年看着他,有些着急,“難道您要見死不救嗎?”
“哼,我與他非親非故,就算我不救他又如何?丫頭,你父親是江遠安,我幫你是在還當年的恩情,我又有何義務去救這個小子呢?”
關心則亂。
江杳年正色:“您說的對,我的确不能要求您救他,是晚輩失禮了,見諒。”
她将洛雲歸扶了起來,晏時清走過去把人背在背上,三人又往回走。
石門前面此時肯定有重兵把守,但那又如何?他們二人大不了便拼死一戰,反正江杳年這一路走來,不知經曆了多少腥風血雨,無數的陰謀算計、世事無常中,唯有死最是溫和。
她隻求無愧、無悔、無憾。
晏時清亦是如此。
望着他們決絕離開的背影,老頭掙紮了一瞬,沒好氣的大喊:“回來!氣性挺大,說你一句就走了,求人都不知道。”
江杳年朝晏時清挑了挑眉毛,笑了一下回頭,“我若是求您,您就會救他嗎?”
“當然不會。”
“他的命對于您來說無足輕重,隻是對于我來說十分重要,我的确不能要求您救他,若是我用父親當年的恩情壓您,隻怕他老人家又要氣的托夢來訓我。”
老頭也笑了一下,“罷了,苟且偷生多年,我也活夠了,今日你不拿恩情壓我,我自己卻要拿這恩情做個了斷了。跟我過來吧。”
老頭兒從小徑上走過,到了池塘的另一邊,凹凸不平的山體上長着許多青苔和一些藤蔓,他将雜草撥到一旁,隐隐露出一個門的輪廓。
面色嚴肅道:“我可以告訴你們這個出口,但是,無論你們在路上遇到什麼,看到什麼,都不要停留,不要做任何反應,收起你們泛濫的同情心與不合時宜的好奇心,若是想救他想活着出去,就老老實實按照我說的來,否則這條路算是指錯了,記住沒有?”
二人點頭,“明白。”
老頭轉身摸上機關,一個小洞口出現,“走吧,記住我說過的話。”
洞很矮,他們得彎着身子,晏時清背着洛雲歸更是走的十分艱難,江杳年走下前面拿着蠟燭探路。
起初,洞内隻是有些潮濕,越往前走腳下泥土的顔色越深,直到他們看見一具屍體,才恍然大悟,那是鮮血浸透的顔色。
屍體已經腐爛,看不出樣貌,更認不出來,他們記着老頭說過的話,沒有多做停留。
再往前走,越來越多的屍體出現,空氣裡濃郁的鐵鏽味連江杳年也能聞見。
這裡仿佛戰場上填埋屍體的萬人坑,她早已見怪不怪,但也不免怒上心頭。
誰幹的?這麼多條生命,難道都是罪有應得?難道沒有一個人是無辜的?
她不知道。
人已經死了,無論如何都救不回來,她能做的隻有咬着牙小心地從他們身上跨過,以及查明真相,還無辜者一個清白,縱然沒有什麼實際的意義,但若是要她視若無睹,是萬萬不能答應的。
老頭坐在亭子裡發呆,一隻貓一瘸一拐的走了過來,依偎在他的腳邊。他俯身将貓抱起,變了臉色,“誰把你打成這樣的?是不是那個丫頭?我就知道她絕非善類,就該不管不顧讓她去門口挨打!失策、失策!”
江杳年和晏時清幾乎是咬着牙才從屍堆裡擠出來的,他們推開頭頂的佛像底座,爬了上來。
這尊佛像已經被人掏空了内裡,看似龐大,實則沒有多少重量。
而此地,正是江杳年紮營林中的那座破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