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确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樣做,隻依稀記得似乎在夢中追逐太陽,甚至冒着再次被烈火灼燒的風險,也依然想要将它抓住、握緊。
手腕終于恢複自由,曲湘月連忙收回來揉了揉,對他的話不予理會,真真假假的已經不重要了,隻賞給他個白眼後問道:“傷口還疼嗎?”
說完,她便起身,“你别亂動,我去喊醫官來。”
“别去。”他向前探了下身,扯得肩上一陣劇痛,忽然覺得這兩個字說的很是奇怪,又急忙解釋道,“已經不疼了。”
曲湘月一笑,以為他隻是怕見醫官,“不疼也得讓醫官來給你瞧瞧呀。”
她哪裡知道元紹景是不想有人打擾到他們之間這短暫的安甯,不想有人為他檢查傷口,不想有人來添起炭火,更不想有人将燭火點起。他覺得如若重新置于那般衆目睽睽、光明敞亮之下,以他的身份,很多話便不能再說。
她也不會再聽。
“那過會兒行嗎,再過一會兒。”他趴在床上,低聲央求道。
他才剛醒,嗓音中還帶着些久未開口的沙啞。
月色之下,她看不清他的眼神,卻總覺得裡面泛着水汽,迷迷蒙蒙的,很是可憐。
曲湘月默了默,想起他為自己擋下的那刀。
重新坐回去,并未再喊人。
見狀,元紹景松下口氣,卻緊接着聽見她說:“正好,我有話想同你說。”
他點點頭,乖巧地看過來。
“忘記我之前同你說過什麼了?”曲湘月似乎有些生氣,語調不自覺地嚴厲起來,“我且同你說過,不想再看你做出那些輕賤的把戲,隻要有本公主一句話,那些爛糟事你大可都拒了去。更何況,明明是沒做過的事,你為何要認?”
根本沒有的事,他卻要認。
難道這就是他一貫的解決問題的方式嗎?
就像初入府時那樣,明知自己沒有偷盜,卻還是會說出“若我受罰可以了結此事,那罰便罰吧”這樣的話。
而打那之後,曲湘月曾數次懊惱自己不該污他清白,所以也在盡力彌補,想從這件事教起,教他拾起尊嚴,不再受那些平白無故的欺辱。
話說回來,其實她心中也明了,年集那個情況,他們二人無依無靠的,硬來肯定沒有勝算,他站出來服個軟、吃幾記悶虧,說不定真的能将這事躲過去。隻可惜元紹景不知道很快就會有援兵趕到,所以這也不能全怪他。
畢竟卑微了那麼多年,這習慣他一時半會兒也改不過來。
他要做的就是做好她的狗,其他人的話他都不必理會。
聞言,床上的人沉默了陣兒,眨眨眼,忽的将臉重新埋入那軟枕中,悶悶地說:“……是擔心公主……”
“什麼?”曲湘月沒聽清。
元紹景擡了擡臉,眼神暗了下,隻道:“下次不會了。”
“罷了。”她睨他一眼,見他虛弱成這個樣子,縱然有再多埋怨的話也說不出口了,隻鼻息輕歎,“但倘若下次再被我知曉你亂吃啞巴虧,在外面吃過的虧回來我還要再同你讨一份!”
說着她沖他揮了揮拳頭。
元紹景點點頭,藏在陰影下的眸子深深地望她一眼,應了聲。
他明白公主是為他好,所以她說什麼他都肯的。
隻是,今日有些事總讓他思緒雜亂糾纏,很想問問她,卻又不知該如何開口,故垂首糾結了好半晌,卻在正欲開口之際,門外響起了敲門聲。
魏寶山走進來,瞧着房中昏暗,便先喚人來點了燭火,房中霎時明亮起來。
元紹景的眼睛一時間沒能适應這光亮,側了側頭,眯起眼睛,視線卻沒有片刻離開過那道倩影。
隻見魏寶山面色嚴肅地同她低語了幾句,随即曲湘月就擰起眉,臉色立刻陰沉下來,起身就向外走。
臨出門時,她忽的想起什麼,腳步一頓,扭臉看向元紹景。
“你且好生休養,有什麼需要就說,我改日再來看你。”
說完,她匆匆離去,隻留下床上半裸的瑩白身影以及桌上那盞新點起的燭火。
他的溫暖,再次悄然離去。
元紹景失落地垂下眼睫,在軟枕中猛嗅了一口,似乎還能從中嗅到她的味道一樣。
然後眼神重新變得淩厲、冰冷,不顧肩上傷勢,坐起身來。
對他來說,這點傷根本就算不了什麼,過去他都是咬着衣袖自己動手處理的,今日許是對麻藥有些敏感了才一直昏睡到現在。
他定了定神,垂眸看向腰間——纏繞的繃帶看起來并沒有被打開過。
應該還沒有被她發現。
元紹景将繃帶解開,看到軟肉上的刀痕在微微向外滲血。
今日動作太大,就猜到會變成這樣。
他垂頭靜靜地盯着看了會兒,想着今日有新的疼痛在牽着他的神經,便可不必再折磨這塊軟肉了,于是重新将繃帶纏好,套上外衣。
剛剛在夢中,就如同夢魇一般,他腦中不斷反複着那大漢說的話——
說他是個草包,說他護不了她。
元紹景雙手緊握成拳,骨骼間發出的咯咯響聲十分駭人。
他真的很想問問曲湘月,若他無法護她周全,她是否會斷然棄他而去。
除此之外,他還有更多的話想要問她。
他想問,為什麼她從未否認過那大漢胡言亂語的他們之間的關系;為什麼她分明有無數個機會可以離開,卻沒有選擇将他抛下;還有那句——“他哪點不比你強”,究竟是不是她的真心話……
每一個答案都對他都很重要。
重要到——
元紹景擡手撫上左胸,感受着皮肉下的鮮活跳動。
重要到這裡有一股欲念在不可抑制地破土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