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月的時間太短,再加上這件事蘇木也沒有太大的把握。
衆人在飯桌上商讨過後,最終決定兵分兩路。
由蘇木獨自前往玉阙查找相關信息,其餘人依舊待在羅浮,想辦法同十王司接觸的同時,探聽有關于歲陽的信息。
拿着将軍手令的蘇木硬是把自己擠到了羅浮商隊裡。
能進到官方商隊裡的人全都是八面玲珑的好手,即便心裡對這個空降的關系或有所不滿,也不會直接明言,最多就是不痛不癢的刺上幾句。
這種需要細究才能意識到的排擠對蘇木來說連下酒菜都算不上,一路上該吃吃該喝喝,過得比誰都要輕松自在。
商隊一靠港,頓時劃出泾渭分明的兩條線,商隊負責人熟練的同玉阙方的接引人員攀談起來,而蘇木則在人群中搜集來接自己的那一位。
蔔者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小習慣,職階越高,蔔測的東西就越複雜,就越喜歡用一些無傷大雅的小手段逗人。
被逗的蘇木,正根據玉阙太蔔給出的文字描述來找人。
“神情倨傲、頗為恣意?”蘇木腦海中立即浮現出一個不服輸、不信命的模糊影像。
不知是玉阙太蔔給的信息太模糊,還是那位享譽頗高的首徒來遲了,将接駁港的人群看了一遍又一遍,蘇木還是沒找到人。
正當他準備跟着商隊離開時,有人叫住了他。
“羅浮來客,在下符玄,奉家師之命前來引路,且随我來。”
說話的是一位少女,穿着玉阙太蔔司的制服,手裡握着一枚木簽。
雖說身量不濟,但氣質确如玉阙太蔔所言,整個人對外透着一股子拼勁,像是無時無刻不在證明着什麼。
醫者瞧病講的是望聞問切,而蔔者測算也需問詢一二,得到足夠信息後才能進行推演。
兩者本質上都是治療的過程,隻不過一個是切身的病竈,另一個則是時間的炎症。
除了玉阙太蔔那個另類,玉阙上的絕大部分蔔者深信言多必失,符玄……
蘇木的目光落在前方引路的符玄身上。
她更像是在壓抑着什麼。
步伐穩健,氣息也正常,隻是頻率高了點。
不像是生理上的疾病,那就是心理問題。
病因是那根木簽嗎?
蘇木不确定的想。
自仙舟人覓得長生法,壽瘟禍祖一一投下禍源後,仙舟迎來了第二次科技大爆發。
羅浮人自建木中取得還陽之法,十王司的追影谛聽因此通曉人性,這也是為什麼蘇木堅持以機巧替代人身,畢竟有了先例,隻可惜那群老古闆從來沒同意過他的計劃。
而玉阙自息壤中提煉出了玉兆技術,福澤他處,後又制出瞰雲鏡,造就十方光映法界,蔔測未來,令仙舟以最小的代價前行。
有這種先進的技術在,已經很少有人願意使用那些原始的物件起卦了。蘇木眯起眼睛,仔細的瞧着那木簽上的紋路。
卦升于乾……
剩下那個……
不認識。
蘇木在心中暗道可惜,早知道當年就跟着玉阙太蔔學一手了。
将人帶到後,符玄依舊沉默着,一言不發的倒上兩杯茶,又沉默着離開。
看那色澤清亮的茶底,蘇木伸手蘸取幾滴在桌上劃出那根自己不認識的簽文。邊畫邊說:“看來是你惹到她了。”
玉阙符氏一族,最是重禮,若非氣到極點,斷不會如此。
玉阙太蔔答非所問,亦或是已經有了答案。
他看向符玄離開的方向,輕輕歎了口氣:“蔔者總是要認命的。”
就像是曾經的自己,最後不也是“認命”了嗎。
在蔔測到自己的命運會斷絕在符玄手中後,依舊選擇收符玄為徒,盡心盡力的教導她,告訴她一切,然後讓她取代自己。
哪怕代價是自己的性命。
收回目光後,玉阙太蔔饒有興緻的看着蘇木落下最後一筆。看清卦象後,他那一向平和的臉上突然裂開一道口子,驚疑的看向蘇木:“你這是算了些什麼東西?”
“那完了。”蘇木拿起另一杯沒動過的茶水喝了一口,“這是你徒弟自己算的,算的是什麼我也不知道。”
就算是不了解蔔算一途,單看玉阙太蔔的态度,也能知道這個卦象不太好。
但聽到是符玄自己測算的結果後,太蔔反而輕松的笑了一下,自言自語般說了句。
“時也命也,萬不可強求。”
這就是命運。
是他的,也是符玄的。
按照符玄的性子,一定會為了避免弑師的結局選擇遠離玉阙,太蔔的目光在虛空中轉了一圈,又一次落在蘇木身上。
天水訟卦,應避免争訟,利于拜見大人物,卻不利于涉川越險。
羅浮會是個好去處。
但命運是最為捉摸不透且不能更改的,一切都早已注定。
桌案上的水痕逐漸幹涸,蘇木識趣的沒有追問。
就像他不會問玉阙太蔔的一隻手臂為什麼會變成木質的機巧,玉阙太蔔也不會問蘇木為什麼需要月堰的資料。
兩人之間的默契早在亞甸星上一起考古時就錘煉了出來。
蘇木放下杯子,半開玩笑的問道:“你專門把叫我到這裡,就是缺個人陪你喝茶?”
“此次邀約确實另有其事。”
玉阙太蔔說了一句話,一句很久之前蘇木就想知道答案的話。
他說:“你的問題,我算出答案了。”
蘇木被這話弄得一愣。
許多年前,在亞甸星上,彼時的蘇木深感未來迷茫,不見歸處。
在得知身旁人有望成為玉阙下一任太蔔後,一連纏了好幾日,才将自己的問題問出口。
“你說,我要做的事會成功嗎?”
彼時還未成為太蔔的年輕人揪了幾片新生的樹葉起卦,皺着眉頭看了半晌,不信邪的将樹葉撿起,又起了一次,結果同上次一般無二。
見蘇木渴望得到答案的眼神,隻得支支吾吾道:“此地工具簡陋,待我回到玉阙,好好為你算上一算。”
那時的蘇木有些失望,卻也沒繼續鬧着要個答案。
等到回了羅浮,年紀稍大了些,才回過味來。
能成為下一任太蔔的人,就算用手指頭掐都能掐出來個回應,當時那些話怕隻是推辭而已。
自此一别,十多年随風而去,再次相見時,蘇木心中有有了别的思量。
當時那個卦象怕是同符玄蔔的一樣,寓意不太好,所以他才借故工具不精,遲遲不肯告訴自己答案。
再差的結果也就是一個死字,反正人都是要死的,能提前知道自己的死期,也還算不錯。
想到這裡,蘇木愈發淡然,理了理衣襟,道:“聽聞千金難買玉阙太蔔一卦,我得認真聽才是。”
聞言,玉阙太蔔低下頭,似是透過桌上木質的紋理看到了遙遠的過去:“你父母也曾問過類似的問題。”
提及父母,蘇木放在桌下的手不自覺的攥在一起。
自二人離世,從未有人在他面前提及此事,這還是他第一次從别人口中了解到如此鮮活的父母。
在玉阙太蔔的話中,蘇木逐漸拼湊出了一段過往。
在玉阙停靠時,夫妻二人遇到了從太蔔司那沉悶無比的環境中逃出來的蔔者,便學着當地人的習慣邀人蔔了一卦,問的是他們如今走的道路是否正确,答案則是“正死”。
道路正确,但走不到終途,猝于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