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确實是明墨想說的。
沈姑娘,即沈月白。
那是她為數不多還活着的、自少年起就相識的好友,也是她的大夫。
她遠在京城,一時半會趕不回來。
況且京城那邊她暫時也脫不開身。
“她不來也很好。”明墨用比月十四還小的聲音說道。
太過小聲,以緻于月十四和月三都沒聽到。
而後明月樓便開始真正忙碌起來了。
越影要安排成親之日喜堂的安排、四周布防、美酒佳肴,明月衛和樓内侍從要做新衣服,以及宴請賓客。
明月樓作為江湖上數一數二的勢力,樓主成親,前來道賀的人理應很多。
但明墨确實不喜歡熱鬧了,也不想見到太多無關緊要也無趣的人。
曲齡幽的族人所剩無幾,她也是差不多的。
在這一點上,她和曲齡幽其實頗為相似。
她坐在桌前,拿着配色不同的飾物琢磨起婚房的布置。
*
噼裡啪啦——
爆竹燃起的聲音打破寂靜。
明墨站在一面大而雪亮的鏡子前,認真看着鏡子裡的人。
那是一個女子,着喜服,周身飾物無一不精緻講究。
她五官端正,長相清麗。
盛裝在身,該是極有精神的。
美中不足的是,她的臉色有幾分蒼白,那是抹再多胭脂也壓不住的。
明墨揚了揚唇角,鏡中人臉上帶出笑意來,顯得神采奕奕。
她滿意了,大踏步出門而去。
披上越影捧在手裡的厚厚大氅,上馬一路往曲府前行時,明墨有些自嘲地想:穿這麼厚去迎親的,她大概是第一個。
她看着四周。
街上來往行人很多,很熱鬧。
那熱鬧裡當然也有她的一份。
成親是大事,也是喜事。
早有明月樓侍從拿着喜糖一路灑過去。
拿了糖的人心滿意足,對坐在馬上着喜服的明墨道賀幾句,說的是些“天造地設”、“白頭到老”的吉祥話。
明墨回以微笑,心裡卻在回想跟曲齡幽所謂的“約法三章”。
成親後,曲齡幽會搬去明月樓和她同住,但她同時還會來往曲府打理百草堂的産業。
曲府産業以藥材為主,起于其曾祖父,原本隻是藥童上山采藥為生的活計,後來開了鋪子不斷擴大,至今約有百年。
做大後兼種植、當鋪、布莊之流。
最鼎盛時養了數支船隊,遠赴海外貿易。
到曲齡幽之父手上已經沒落。
在幾年前還差點面臨關門,是曲齡幽力挽狂瀾重新盤活。
那段時間,段雲鶴就在曲府。
曲齡幽會對段雲鶴生情,跟最艱難無助那段時間段雲鶴不離不棄、陪伴在旁不無關系。
那段時間——
她晃了晃神,再回神時曲府已經在前面了。
她過去看到過那扇深黑色的大門許多次。
而這一次,那扇門上系滿了象征喜慶的紅綢。
曲齡幽着一襲紅勝火的喜服,臉上化着盛妝,正站在門内看着她。
成親之事是有禮節的。
然她和曲齡幽都是女子,雖然在開放的燕朝不少見,但總歸是離經叛道的。
既然離經叛道,禮節什麼的就無關緊要了。
女子和女子間本不該用嫁娶一詞,隻是她和曲齡幽也不是兩情相悅,曲齡幽跟她約定成親時默認她是嫁,默認明月樓是強勢那一方。
明墨想着,也不用下馬。
她策馬前行,到了門口時伸出手。
曲齡幽很自然地往前幾步,伸手搭住了明墨的手心,借她的力上了馬,被明墨半攬着坐在了前面。
雖為迎親,不用花轎,這也是她跟明墨早說好的。
四周圍觀的群衆目瞪口呆。
哪怕同性成親,多也是嚴格按照禮節來的。
似明墨曲齡幽這般,确實罕見。
明墨和曲齡幽誰也沒有在意那些目光。
明月衛再次敲響鑼鼓,曲府侍從跟在後面繼續灑糖。
明墨半攬住懷裡的人,眼神明亮而歡喜。
她真的跟曲齡幽成親了?
從現在開始,曲齡幽就是她的妻子,屬于她了?
明墨不自覺收緊了攬在曲齡幽腰間的手。
曲齡幽回頭,似是控訴地看了她一眼。
明墨忙松手,臉上有壓不住的笑意。
曲齡幽是她的妻子了。
當然,她也是曲齡幽的妻子,她隻屬于曲齡幽。
隊伍自曲府一路到明月樓,而後是極為簡單的拜天地,曲齡幽跟明墨站在一起,一同看着四周的人。
多是明月樓内部的人,少數一部分是關系親近、以及收到消息後急忙趕來賀喜的。
到了後面曲齡幽有些累,先回房間休息。
明墨送走賓客,走到婚房門前,推門而入時,曲齡幽正坐在床上休息。
夜晚時分,房内并不是很亮,曲齡幽臉上神情溫和輕柔,聽到推門聲後看來,她的眼睛像蒙着一層水色。
明墨恍惚間覺得自己在做夢。
但眼前這一幕明明是她做再多夢也不敢奢望過的。
她想向前走去時,一道飄忽迷離的聲音忽然響起:“你确實是在做夢,做一場預知之夢。”
那聲音像從很遠的地方而來,遠到隔天涯,又像從很近的地方而來,近到在心間。
像是人聲,卻又空靈飄渺不似凡人。
什麼做夢?還預知夢?
明墨當然是不信的。
神鬼之事,她識字起就不信了。
她不想理會,但坐在床上的曲齡幽卻晃了晃,眼神不變,卻在一瞬間如泡沫般消失了。
明墨大驚。
她定了定神,不着痕迹地查探四周,沒有感應到半點人的痕迹。
聲音的主人不在這裡,聲音真的是憑空出現的。
難道真是夢?還是預知夢?預知未來的夢?
明墨半信半疑。
她問那聲音:“你是誰?所謂預知夢,原因何來?
“我麼——”那聲音頓了頓,繼續道:“我想救你,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活過三十歲。”
“也活過二十五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