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樓在許州城東面,占地面積極廣,光是院子就有十來座。
曲齡幽現在住的院子南星院位于明月樓内部的南面,距離明月樓正門之外的南門較近,是去往曲府最方便的住處。
和南星院緊挨着的則是明墨原來住的院子。
這一塊區域屬于明月樓内院,除卻近身護衛和打掃的侍從外,一般人是無法進來的。
再往外才是外院,是曲齡幽所知道的什麼天字堂地字堂的人活動的地方。
明墨牽着曲齡幽跟逛街一樣逛了一圈。
一路上遇到的不管是護衛侍從還是什麼堂主副堂主,見了明墨都停步恭敬稱聲“主上”,再看到跟她牽着手的曲齡幽,半帶驚訝半帶敬重地喊了聲“夫人”。
曲齡幽沒有錯過他們臉上的驚訝。
他們是驚訝于明墨會親自帶她來見他們。
是的,見他們。
曲齡幽不傻,不會真以為明墨是帶她看什麼明月樓的。
明墨真正的目的,是将她介紹給明月樓的屬下。
明月樓的樓主夫人有什麼權力曲齡幽現在還不知道,但她已經知道,明墨允許她擁有這份權力。
她點了點頭。
面前的人于是站直,一直目送她和明墨走遠,才繼續做自己原來的事情。
再回到南星院門前時,曲齡幽的心情有些複雜,她看着明墨,實在想不明白明墨在想什麼,她心裡在這一刻生出自己也沒發覺的好奇。
天色漸暗,曲齡幽以為這就結束了。
明墨卻看着她,說:“還有一處地方。”
她面上的表情忽而變得嚴肅起來。
曲齡幽微怔,順從地被明墨牽着走,走到一間不大不小、從外面看沒有什麼不同的屋子前。
推門而入,入目是一排排的牌位。
曲齡幽一瞬間就明白了,這是祠堂,那些牌位,應該就是明墨的先人。
明墨到此時才松開一直牽着曲齡幽的手。
她緩步走上前,輕拂長桌上并不存在的灰塵。
“明月樓在江湖上名聲并不好,刺殺我的人一直沒斷過。哪怕明月樓内部機關重重、護衛層層,别人輕易進不來,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明月樓祠堂從前就被恨明月樓入骨的人燒過。”
尤其是從十年前開始。
她向曲齡幽解釋明月樓祠堂外觀不起眼且隐蔽的原因。
曲齡幽沉默。
明墨拂完灰塵,看向離得最近、在一排牌位裡放得最下的牌位,眼神微暖:“這是我的母親,明月樓第四位樓主,明日和。”
曲齡幽也看過去。
明墨的母親。
在知道明墨才二十五歲就已經當了幾年明月樓樓主時,她就猜到明墨的父母大概已經逝去。
但真見到牌位了,她還是有些驚訝。
而且,是第四位樓主。
她在心裡估算各任樓主的年齡,最後得出結論:就算前三位樓主都很長壽,明月樓頂多也就存在一百多年。
比她知道的諸如流雲山莊、天星派、龍虎幫這些地位超然的江湖門派所存在的時間都要短。
這麼短的時間,卻能壓那些建立時間極長的門派一頭。
“她是在十年前離世的,死時隻有三十五歲。”明墨繼續說。她的聲音忽而低沉了很多。
曲齡幽知道她一定是難過的。
畢竟才三十五歲,那麼年輕。
十年前,也就是說,當時明墨才十五歲。
她在心裡輕歎一聲,正想說些什麼安慰一下明墨,話還沒出口忽然想起一件事,眼神微變。
她想到了段雲鶴。
十年前,她正從泥濘土地上撿到離死不遠的段雲鶴。
那時段雲鶴裹在泥裡狼狽不堪。
初時她以為段雲鶴隻是受水患侵襲沒了家園的苦命人。
十年前,天熙二十五年,連月大雨永河決堤,沿岸州府遭殃,因此而死的百姓上萬。
等收拾幹淨看到段雲鶴滿身利器所緻的傷口時,她才察覺到段雲鶴身份不同。
那時她也讓人查過。
正趕上京城立嗣風波,被抄家的官員、倒台的世家一波又一波。
她以為段雲鶴亦是其中之一,又因她想不起來從前的事,就沒讓人報官。
曲齡幽想到這裡眼神微暗。
直到前不久段雲鶴恢複記憶,她才知道她不但不是所謂亂黨子弟,還是流雲山莊少莊主,地位高貴。
她是因為十年前的變故才淪落至此的。
但曲齡幽再問那場變故是什麼,被問到的人如同說起明月樓一般諱莫如深。
想來緻段雲鶴到此的變故和堂堂明月樓樓主因此離世的變故是同一變故。
她想着,聽到明墨繼續說:“這是我的外祖父……”
明月樓第三位樓主,死時四十八歲。
明月樓第二位樓主,死時四十一歲。
明月樓第一位樓主,死時三十一歲。
四位樓主,沒有一個能活過五十歲的。
明月樓建立到現在的時間,比曲齡幽以為的還要短。加上明墨,到現在也才一百又十年。
曲齡幽看向最前端的牌位,明三月。
那是明月樓的第一位樓主,是建立明月樓的人。
看名字,似乎還是位女子?曲齡幽表情微異。
死時三十一歲,那她建立明月樓時不知多年輕?
她沒有問明墨,明墨也沒有說。
她隻是看過前幾個牌位,将目光移向第四塊牌位的右邊,以指輕點空位,聲音輕輕的、不帶半點波瀾:“五年後,這裡會多出一塊牌位。”
是明月樓第五位樓主的,是明墨的。
就跟那日在曲府說活不過三十歲那樣,她面上表情平靜。
“這裡。”明墨點點空位再往右的地方,“會放明月樓第六位樓主的牌位。”
她看向曲齡幽。
屋内沒有點燈,一片黑暗裡,曲齡幽看不清楚她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出她眼睛裡的情緒。
她隻聽明墨用那依然平靜不起波瀾的語調問她:“你願意當明月樓的第六位樓主嗎?”
她忽地一驚。
明墨走向她,距離變近,曲齡幽便看清楚了她的眼睛。漆黑、深邃,隐約有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