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豈不等于是關采曼親自挑了人送來。
她之前送來彩秀,為的是盜取銀漢宮寶貝。如今送來春桃,不也得有同樣的企圖嗎?這可是一條得天獨厚的财路。
再加她親眼見到了太後磋磨自己,必定認定自己以後也翻不出什麼水花,那麼銀漢宮也就還是那個鮮有人注意的鬼屋。是以關采曼更加不會放棄這條财路。
所以扭轉回思緒後,流螢當即就改了策略,轉叫小金子安排給春桃收拾庫房、将入冬的物件翻找出來的活計兒。
自然,也同小金子講了關采曼的事兒。
流螢怕小金子是頭隐狼,必須在鋪網前探清小金子的底,才能确保真正行計劃時萬無一失。此事就是一個絕好機會。
小金子緊跟上流螢腳步,平穩答道。
“春桃收拾庫房很麻利,比掃院子麻利,還總想支走奴才一時片刻,确是有些問題。但一直沒見她真的拿走什麼,奴才怕她再往别處動心思反倒不好盯,便自作主張将裡頭的東西悄悄換了換位置。”
流螢打寸踩到一粒小石子,心也跟着咯噔一下。小金子入宮五年,難道還不知當奴才的最忌比主子多生心思嗎?不動聲色踢走小石子,聽他繼續說下去。
“奴才猜想,春桃可能是覺得那些物件過大不好下手,便将一個嵌了翡翠扣的桌面玉淨瓶換到了庫房最裡側架子的底層。無論大小、位置,都是恰到好處。她若再不下手,就隻能是藏了别的心思、不在這些寶貝上。”
這确實是個伶俐的法子。換作流螢自己,也會主動出擊制造機會。
其實說心裡話,除卻防備,流螢對小金子一直是贊賞更多。
從第一眼照面,流螢就看出他的眼睛裡,有一種不屬于整日隻會卑躬屈膝的奴才的淡定沉着。當時猜想,應該就是這份性情才使得他跟旁人格格不入,被排擠來了銀漢宮。
但也恰恰如此,更加證明了小金子是個耐得住性子、不會輕易為俗物所動之人。而這樣的人,一旦認定了什麼,自然也會比旁人多幾分毅力、多幾分可靠。
所以流螢才走了溫情恤下的攻心路線。
讓他和寶珠少幹活、多休息,還将自己份例的吃食也分給二人。這份暖心無論放在哪一宮都是獨一份的,沒哪個奴才能抗拒得了。
事實也證明,她的計謀成功了。寶珠死心塌地,小金子也遵命是從。
可小金子沉默面具下的缜密心思,卻遠超流螢預期。她原隻想要顆忠心,并沒奢望七竅玲珑。
好用的刀必然快,但太快了,也怕傷到手。
這也是流螢一再戒備小金子的原因。瞥他一臉坦然,流螢真心希望這份驚喜,不會哪天突然變成驚吓。遂輕聲贊他一句機靈,繼續問道,“然後她就拿走了嗎?”
小金子利索點頭,“對,就在昨日。奴才是今早發現的,原想着等送午膳時再跟您彙報,偏巧您先帶我出來了。”
今日初十,是嫔妃們該到賢妃宮中相聚的日子。流螢特叫上小金子陪同,不止是想問春桃的事兒,也為着等結束了從承德宮出來好往藏經閣去。
他在宮中裡的時日畢竟比寶珠長,萬一碰上什麼沒見過的人,興許還能提醒着點自己。而且小金子确實嘴嚴又機靈,比寶珠更适合帶去新地方探路。
流螢略有思量,囑咐小金子這兩日夜裡要辛苦睡得淺些。春桃既得了手,必定要想辦法拿給關采曼。
“暫不必抓她人贓并獲,隻需知道她是如何與人接洽,碰頭的又是誰。另外,今晚你得換個新鮮的鬧鬼把戲再吓春桃一回。我懷疑她上次害怕極有可能是裝的。”
彩秀的死應在關采曼計劃外。準确的說,銀漢宮竟能搬進新主子,這事兒才在她的計劃外。
所以換送春桃來完全是趕鴨子上架。為保證不出纰漏,關采曼必然要将之前的種種全部告知。包括彩秀的一些唬人把戲,想必春桃也該有所知曉。
人怕鬼神是天性,就算知道一切都是假的,被吓的瞬間至少也要打個激靈。所以即便當時是真的怕了,過後的憂神憂慮卻也完完全全可以演出來。
而如果春桃真是演的,就說明她清楚有人在搞鬼,難保不會順藤摸瓜覺察出什麼。
流螢從不低估敵人的智慧,小心使得萬年船。且春桃現已得手了玉淨瓶,必定會盡快聯系關采曼,斷不能給她任何通風報信的機會。
于是眸泛殺意,壓低聲交代小金子,“若她這次的惶恐仍是裝出來的,你且就此收手。隻待查清了他們轉出寶物的那條線路如何通走,銀漢宮再多一個溺水身亡的婢子也不無可能。”
枝頭紅葉偶有飄落,滑過流螢臉上,恰能遮擋其眸中的寒光。再睜眼已是如炬流轉,明亮如星。
秋葉混着霜露浸濕的泥土,是秋天特有的味道。對比宮外的樹葉變黃落下,堆積成丘後散發的植物腐敗氣味。這裡的秋意,明顯更加清新、更加鮮明。
和疊坐在承德宮定安殿裡的各宮娘娘們截然不同。
說起來,這還是流螢第一次參加賢妃宮中的晨昏定省。
雍容雅緻的定安殿上,皇後寶座空空擺在正中,左右兩邊各一把略小的紫檀木椅,由貴妃和賢妃同坐。
流螢趕到,已是最後一個進去的。匆匆掃視一圈,才走到大殿中央規規矩矩行了一禮。
“給貴妃娘娘請安,給賢妃娘娘請安。秋風打腳,嫔妾第一次來沒計算好時辰,還望娘娘莫要怪罪。”
面上的事兒流螢乖覺不會差。賢妃見她是朝自己方向跪拜認錯的,面容旋即舒朗,并未再與她計較,遙指靠近門口的一張小椅,示意她快些坐過去就好。
雖說貴妃品階更高,但太後親旨将晨昏定省的地點定在承德宮,哪怕貴妃不願,也注定要被賢妃壓去一頭。
流螢起身向後退,果然不見貴妃面上起什麼不悅波瀾,合該是司空見慣了。
“賀才人莫不是嫌娘娘給安排的住處遠了?還是故意來晚、隻為哭一哭腿腳沒好利索就得頂秋風而來的艱辛?”
短促而尖銳的嗤笑聲蓦地響起,流螢不用擡頭,都知道是誰在譏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