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然貴妃心思,流螢便不再往高位嫔妃那邊看去,轉而悄悄瞄了幾眼正坐在對面的安才人。
才人安碧是潛邸老人。更準确的說,在聞尋還未被封太子之前,安碧就已經陪在他身邊了。她是宮中特指皇子房事的引教女史,是聞尋真正意義上的第一個女人。
方才孔映歡與流螢起争執的時候,汪芷柔原是要出言相助的,卻被流螢那一眼警告瞪了回去。
也正是那一眼,叫流螢瞥見了坐在汪芷柔左手邊的安碧。出乎意料,那一雙溫潤柔和的扁圓眼中,竟也有幾分擔憂之色。
她們很熟嗎?不是今日才第一次正式碰面嗎?擔心她做什麼?
而這一連串的疑問也并非流螢沒事找事,隻因安碧所居泰然宮的主位娘娘正是葉知秋。
葉知秋是王爺的人,方才有意幫自己說話無可厚非,安碧卻是比葉知秋還早一步投以憂色。不免讓流螢懷疑,安碧是否也和葉知秋一樣、都是王爺陣營的人?
如果真是這樣,就意味着聞景沒跟自己說實話。那麼除此之外,王爺就定還有别的事情瞞着她。
流螢越想,越覺得給自己留的那招後手一點沒錯。
直至從承德宮出來,巳時的日頭晃了眼,流螢才暫且停下不去想那些彎彎繞繞,全身心投入到自然陽光裡。
深吸一口幹燥而爽利的空氣,即便如今已脫離了貧苦日子,她依舊珍惜這種不要錢、就能讓人幸福的東西。
诶!
誰撞了她一下?
流螢閉目朝天,險些被身後人撞個趔趄。那猛的一下攢足了勁,顯然是帶着氣兒的。準是方才吃癟的孔映歡和江绮玉二人。
果不其然,江绮玉撞了她連裝不都不裝,冷哼着睨她一眼,就要越過去走掉。流螢沒有追上去質問,隻是抓着小金子來扶她胳膊的手狠狠收緊了一下。
“主子,咱們還去藏經閣嗎?”
小金子的眼色就體現在此處,若換了寶珠,一定要不忿嘟囔兩句。他卻是知道在宮裡全憑位份高低決定一切,懂得轉移矛盾、主動幫主子找台階下。
流螢心有安慰,但仍緊盯着那兩道粉紅背影,不肯錯漏她們離去的方向。待确定了那條路也能通往藏經閣,才定定點了頭跟上。
流螢知道怎麼惹怒江绮玉這種沒什麼耐性的人,一直把控着恰到好處的距離,跟随她、膈應她。時刻提醒她,不能當作無事發生。
礙着宮規,流螢不能以下犯上,可道路這麼寬,誰還能不讓她走了。
待江绮玉發現了他們主仆二人的行徑,果然三步一回頭,氣得跺腳想甩開。偏他們也跟着加緊了腳步,分寸不落。江绮玉終在一假石山處爆發,回身沖過去,怒目圓瞪指着流螢就喊。
“你作死啊?!跟我那麼近,難道還想再推我一把不成?!”
潑婦罵街啥樣,她啥樣。
尖銳的嗓音瞬間驚動枝頭小雀,紛紛撲扇着翅膀着急飛走。有一隻吓得臨走還甩出幾點鳥糞,不偏不倚,正中江绮玉眉心。
見此,流螢之前所有的不快,都随着那兩點濃白泛綠一消而散。
尤其是看着江绮玉抓狂驚叫,她更是情不自禁笑了起來,又像是怕笑聲太大不雅觀,還忙用帕子掩了掩。就連撞自己的那一下,也不準備再與她計較了,全當看這場樂子的門票了。
“狗奴才還杵在那兒幹什麼呢?趕緊給你們主子擦擦啊!”
孔映歡本是想親自幫江绮玉擦的。手帕也拿出來了,可一眼看過去,又實在惡心得下不去手,便鉗住身旁小宮女的手直接往江绮玉臉上招呼。
不想小宮女一下子沒反應過來,手就也不聽使喚,竟将那鳥糞胡亂蹭了江绮玉滿臉。氣得她邊跺腳邊嚷着要殺了那個宮女。
“什麼人在此喧嘩?驚擾聖駕,該當何罪!”
聽聞聖駕二字,衆人瞬間安靜跪下。唯有死死閉着眼、怕鳥糞掉進眼睛的江绮玉,像是突然找到了救命稻草,着忙伸胳膊拍打,摸索聞尋的方向。
“皇上您在哪兒啊?您快救救嫔妾吧,嫔妾什麼都看不到了!”
尖利的嗓音帶上哭腔,聽起來更叫人厭煩。聞尋一從假山後繞出,就看見滿臉邋遢的江绮玉,隐隐還飄着臭味。厭嫌的眼神明顯得不能再明顯。
并下意識伸手向後擋了擋。
流螢這才注意到,還有一人緊随聞尋的步子,也繞過假山現身了。
一面天青藍的千水裙先款款映入眼簾,蓮步翻起層層波浪,露出一雙素白暗紋的雲履鞋,清貴得緊。待到平身擡眼,她才看清那張曾被自己喻為冰雪玫瑰的臉,竟比之更加驚心動魄地出現在了自己眼前。
原來這就是傳聞中的凝婕妤,盧訪煙。當真是清豔高貴、美得不可方物。
對比江绮玉,二人同樣是冰肌玉骨的皮相,盧訪煙卻在氣質和打扮上都多添一份霜覆枝頭、傲雪而立的破碎美感。讓人心疼、讓人忍不住愛護。
但也更讓人嫉妒。
流螢瞥見身旁孔映歡震驚的神色裡,分明還藏着也想将鳥糞塗到盧訪煙臉上的沖動。奈何江绮玉看不到,仍胡亂摸索往前湊,可才走兩步便被聞尋擡腳踹倒。沉聲利落叫她滾。
江绮玉不敢相信有人敢踹她,可那聲音又分明如此熟悉,正是她魂牽夢繞的沒錯。遂也顧不得眼前什麼腥臭,袖子随意擦擦便睜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