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流螢一路提防,直至跨進銀漢宮大門,直至聞尋看見正堂壁上大大方方挂着那副小雞啄米圖時投來驚異目光,二人之間微妙如薄冰的氛圍才有所打破。
“你就學成這樣?!”
聞尋皺眉問話,他從未見過有人能畫得如此難看。不,這根本就算不得是畫。
筆觸猶豫,線條軟弱。聞尋看得實在忍不住,鄙夷又損她一句,“是照藏經閣裡何人畫作仿的?也不怕人家半夜化鬼來罵你。”
流螢沒想到第一個上鈎這幅畫的人會是聞尋。更沒想到,聞尋竟還記得自己曾說過去藏經閣找畫作臨摹的事兒。
但箭在弦上不得不發,反正聞尋今日也有推她當回寵妃的意思,不如順勢下坡,全當他送自己一程。
遂一邊叫寶珠去煎養心茶,一邊調整好略顯輕松的語氣問道,“皇上覺着不好嗎?嫔妾可是畫了許久的呢,難道一點子訣名家的畫風都沒有嗎?”
“你說誰?!”聞尋像是聽到了天方夜譚。
“畫家子訣呀,紫宸殿裡不是還有他的畫嗎?難道挂太久您忘了?”流螢杏眼含笑,俏皮得就像在打趣聞尋貴人多忘事一樣。
可聞尋卻是再挂不住,冷峻臉上似有顔料彩盒打翻,青一陣白一陣,唯獨那雙烏亮墨瞳一直透着散不盡的黑。
是了,這才是聞尋一貫看自己的眼色。
哪兒有丁點溫柔可言。
雖明知他已生氣,流螢心裡卻是默默舒上口氣。
繼續說道,“那日嫔妾在紫宸殿見了您收藏的畫,覺得甚好。可後來去了藏經閣,卻沒再翻到那位畫家的作品,便隻能憑着記憶自己摸索。肯定是仍有不足,但多多少少也得有些神韻吧?”
流螢自說自話,故意不去看聞尋臉上的陰沉。甚至裙擺微搖上前,纖纖玉指輕點了點畫中她自認為得意出彩的幾處,一臉自豪,像極了等待大人誇獎的小孩兒。
尤其是那雙奕奕飛揚的眼睛,俏皮、靈動,活似躍于林間的小鹿。飛奔而來,隻為把聞尋撞死。
流螢深知他們這等愛畫之人,最見不得自己畫的這種“鬼東西”,便故意作勢好奇,側探着頭放軟了聲音問。
“皇上既然那麼喜愛子訣的畫,想必定多有了解。左煎茶也要等上一會兒,不若就先幫嫔妾指導一二可好?”
流螢本想,不管聞尋今日為何而來,她都要抓穩機會親近親近。但聞尋一路戴的面具實在太過虛僞,她還是更擅于面對真實陰恻的聞尋。所以,就必須先把他的面具打掉。
聞尋也想,做戲就要做到底才真。既需她對自己俯首帖耳、心生愛慕,多給點甜頭又如何?可也不知為何流螢就這麼難搞。總能一舉中的惹怒他不說,自己還偏就忍不住。
他能清晰聽見牙齒磨出的異響,能清楚聽到心跳沖上頭頂的動怒。聞尋暗暗發誓,待此事結束,定要叫她也一起死到地獄去!
遂艱難滑動下喉頭,狠狠睨了流螢一眼,示意她快些帶路。
帶去哪裡,自然是書房。即便不是,流螢也會把他往書房領,反正不能叫他現在就走就是了。
她想留下聞尋,想讓阖宮都知道她複寵了。
于是墨香渲染了熠光殿,燭火照亮了銀漢宮。聞尋這一待,竟就到了晚上。
晚膳在此傳了不說,甚至就寝時辰将至,也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
林保益在外等候,雖不算熱鍋上的螞蟻,額間卻也隐有細汗冒出。并非聞尋以前沒留宿過别宮,隻是今時不同往日,眼下正是太後吩咐江美人……
渾噩中忽聽聞尋喚自己,禮林保益忙不疊應聲上前,“皇上,轎攆已備好,可是現在回宮?”
他以為皇上叫自己是要整裝回去了,不料迎頭而下的指令卻是讓他安排,“今晚歇在賀才人處”。
寶珠聞言雀躍地快要蹦起來,立即喜滋滋朝聞尋一拜,“奴婢這就去準備!”
轉身看見林保益滿面愁容,欲言又止。擔心他還要勸聞尋回安儀殿去,便停下腳步,眉眼帶笑地虛心請教道,“林公公,可否請您一道幫着指點指點?奴婢不知皇上喜好,萬别忙中出錯了才是。”
“皇上……您……”林保益确實還想再勸,可太過明顯的話他又實在沒膽子說。唯有歎息自己命苦,怎就攤上了要幫太後看着皇上的差事。
那邊寶珠還在催,聞尋也交代完就轉身回屋,根本沒再多聽他說一句。林保益無法,隻能由寶珠引着去内室布置。
好在嬌俏的小姑娘笑起來總甜甜的,是他平素喜歡的模樣,也算是有一絲慰藉。
書房裡,流螢一點兒沒聽到外頭的響動,隻一心撲在面前的碎金宣紙上。塗塗畫畫,眼神較真兒得很。
求聞尋指導本是随便說說,誰承想,他竟真的要教與自己,而且還布置了課業?!
流螢剛拿起筆,聞尋啪一扇子打掉。
曰:“拿不穩筆。”
流螢隻得忿忿握緊筆,才畫出一道,
聞尋又曰:“畫不直線。”
“一頁畫細直線、一頁畫粗彎線。一頁畫細彎線、一頁再畫粗直線。交替着畫,朕今晚就在這兒看着,看你把這一摞都畫完。不然,就不許睡覺!”
啊?流螢一個頭比兩個大。
這哪兒是找先生,分明是請活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