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沒有甘泉殿繁多的那些道序,隻由寶珠和林保益手底下一名小太監伺候洗漱,二人折騰到床上也已快到寅時。
秋涼霜重,流螢露半個身子躺在床榻外側,她看窗外的月色也覺格外冷清。
因有前車之鑒,她特意吩咐寶珠把窗戶欠個小縫再走。旁邊的小太監也聽到了,擔心會凍到自家主子,擡手便要制止,還是聽到聞尋開口說了無妨,才應聲退了出去。
“我叫寶珠,敢問這位小公公怎麼稱呼?”寶珠悄咪咪問道。
皇帝留宿,随行而來的宮奴圍滿了熠光殿,但留在門裡面等候差遣的隻有他和寶珠。
“姑娘叫我小福子便成。”
小福子聲音很平和,清清爽爽的,不似他師傅林保益那般輕佻油滑,也不似小金子那樣硬聲嗆人,倒叫寶珠有些意外。
再加之漫漫長夜,寶珠還是第一次這樣站整晚值夜,怕困就想跟他多說兩句話。
“晚上還挺涼的呢,福公公明日能得空休息片刻嗎?”寶珠悄悄移動了鞋尖,湊近幾分問道。
她這樣站一晚睡不了覺,明日主子一定會讓她多休息休息。但流螢這樣的主子是少數,小福子跟在皇帝身邊,應該一刻也放松不得吧,寶珠剛一問完就意識到不妥了,想解釋點什麼,隻聽小福子已經把話接了過去。
“不用,偶爾一夜也算不得什麼。”
好在小福子的聲音依舊平淡,寶珠舒了口氣偷偷瞄他一眼,想知道小福子是不是真的沒有不高興,可瞄到的卻是他仿佛靜止了一般的模樣。
臉上一點情緒沒有不說,就連眼皮都不怎麼眨,就那麼靜靜盯着地面,一點沒有想和自己繼續唠下去的樣子。寶珠便索性也閉緊了嘴,不再作聲,以防多說多錯。
她的本意是想給皇上身邊的奴才留個好印象,多熟絡熟絡,以後若有點兒什麼皇上的消息也好能不吝啬知會一聲。她也想為主子出點力。
夜裡很靜,熠光殿裡更靜。靜到聞尋已是平穩的淺眠聲撲在流螢耳側,仍吵得她睡不安穩。
流螢猶豫很久,她是真的不想放過這個近在眼前的争寵機會,她需要聞尋的恩寵和賞賜,才好引關采曼進套。
可此時若是主動貼附上去,豈不就跟恬不知恥的江绮玉一個樣了嗎?不行,聞尋反感這個,他喜歡的是盧訪煙那種清清冷冷、遺世獨立的孤傲樣子。
但自己若也學清絕冷漠那一套,又永遠争不出個頭、永遠叫人比着。即便東施效颦赢來幾日側目,也無法真的在聞尋心中留下什麼深刻印象。這也不行。
流螢平日裡自信洞察人心絕不出錯,連聞景那樣慣于隐忍不發的都叫她找到了突破口,難道她還能不知如何拿捏隻會氣急跳腳的聞尋的心了?
地磚上的月光如水般流淌,清冷而發亮,偶有風動窗棂的剪影從中掠過,竟晃得流螢無法專注思考,索性翻身過去,或許對着目标能更快想到辦法。
不料,睡不着的不止是她。
聞尋也正亮着眼睛看自己,而且聞尋的眼神更加滿是探究,好像已經研究她的背影許久了。
見自己轉了過來,他便眉梢微挑,唇角勾起一抹淡不可察的笑意,像是自負得意,又像是嘲弄不屑。
“想明白了?”聞尋幽幽地問。
什麼想明白了?
流螢不解,隻覺得那涼薄的聲音比暗夜月光還冷冽,引得她一陣激靈。下意識攥拳才發現,自己的手竟在方才轉過身來的時候,就搭到了聞尋放在衾被的手上。
怪不得他那樣問,一定是以為自己要主動獻身了吧?
流螢不想做江绮玉,便準備先把手縮回去。卻被聞尋反手拽住,不放寸步。
“既是想明白了,就再湊近點。”聞尋低語。
聲音比上一句暗啞,除了戲谑,好似還有一點……引誘的意味?
流螢第一次懷疑自己聽錯了,但擰眉看他勢在必得的神色又分明就是那個意思。
難道他一整日屈高就下真就為了這個?
那他直接傳自己甘泉殿侍寝不就行了,何必如此做戲呢?
流螢手心裡不知不覺已滲出冷汗,手背上卻還有另一隻更加冰涼的手正在不斷收緊、摩挲。
那動作像極了獵戶對不小心踩進捕獸夾的兔子假意安慰,實則心裡早已貪婪地想好要将其整張剝皮做成帽子。
流螢突然開始變得有些緊張,氣息漸促。被聞尋捕捉到,手上的動作便更加肆意。
等等,他這麼樂于見自己投懷送抱,難不成……他一直就在等這個?!
難道是因為前兩次的不歡而散,才讓聞尋這麼饞她這塊兒沒到嘴的肉,甚至饞到了希望這塊兒肉能“主動”跳進去他嘴裡嗎?
“嘶。”
流螢才将将想明白一點,腰身就被聞尋的另一隻手一把攬過,抵靠在了他冷硬的懷裡。她的頭也被順勢拉近,稍一擡就正對上那雙灼灼逼人的眼睛。
即便夜裡很暗,流螢依舊能清晰看到聞尋幽深的眼光裡不斷有冷焰跳動,肆無忌憚地侵略着她每一寸肌膚,恣意妄為地灼燒着她每一根神經。
如此赤裸裸的暗示讓流螢瞬間心跳加速,她畢竟沒有真正擁有過男人。
但她仍要強迫自己保持清醒,不斷在心裡設想,如何回應才能依舊占據主導?如何才能讓聞尋仍像之前那樣記挂着自己?
可是聞尋卻像是故意使壞,偏不給流螢機會思考。才放開她的手,那幾根冷冽如石的手指又蜿蜒滑上了她的臉頰,一下下描繪她鼻上的紅痣、一下下摩挲她微顫的嘴唇。
留給她的時間真不多了。
流螢從未覺得,時間也會是這麼危險的東西,逼迫得她不敢眨眼,好像眨眼的那短短一瞬都會發生驚天動地的變化。
她感受着那冰涼好似毒蛇的手還在不斷向下,千鈞一發,一個能救她于水火的詞終躍然于眼前。
反攻。
聞尋不是期待她的主動嘛,那就徹底如他所願,将“主動”的攻勢進行到底,好叫聞尋的潛意識裡永遠記得:這場遊戲她才是真正有資格說開始的那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