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二十,瑞王府的打春宴,平京城幾乎所有未出閣的閨秀女眷皆在受邀之列,一大早便有馬車陸陸續續趕來,放下了人,又陸陸續續離開。
往日清清靜靜的瑞王府今日門庭若市。
街面上的泥濘已清理得差不多,連帶着天也暖了不少,刺骨的春風刮了好些天,到這會卻風和日麗起來。
女眷們由家中長輩帶着,依次到瑞太妃跟前見禮,之後便是相互社交,年長的圍在司空青藍身邊說笑,年輕的各自找到對脾氣的湊做一堆,或矜持或叽叽喳喳,偌大個瑞王府,熱火朝天,滿是喧嚣。
甚至還有貴女脫掉外袍,鼻尖亦有薄汗滲出。
“冷了這許多天,總算是看見晴天了。”
“是啊,還記得往年這時候早就能脫掉冬衣,連雪都不再下了,”接話的是禮部下屬司鄧員外郎的夫人蔡氏,開口時瞥了眼園中正和人說話的小女兒,笑盈盈的,“阮姐兒真是越發漂亮了啊!”
郭夫人笑笑,目光悄悄瞥向瑞太妃司空青藍,話卻是在回應蔡氏,搖頭歎息:“女大不中留咯!”
其他心中亦有這般煩惱的夫人,于是也都跟着附和起來。說了一會,再将話題轉回到刑部侍郎謝兆的身上。
瑞太妃的耳朵聽着身邊夫人們的恭維,目光卻時常偏離,看向那顆老榕樹下與婢女獨坐一處的姑娘。
方才她被薛夫人帶過來見禮,大大方方,禮數周全。
薛尚書多年前走失了嫡長女一事并非秘聞,司空青藍在府中深居簡出,卻也耳聞一二,去年聽說嫡長女竟真給找回來了,被他這份不懈心性感動,她雖不能親至,卻也讓人挑選了賀禮送過去。
府上去年也張羅過打春宴,帖子送到薛府,來的卻是薛夫人妫氏和嫡次女薛渠,薛渠去年方九歲,整個人都還沒長開,過來也不過是混個熟臉而已。
是以前幾日送去的帖子她特意交代,要明确加上尚書府嫡長女的閨名。
另一邊的妫氏帶着薛渠穿梭在各處官眷之間,十歲稚童,強顔歡笑。不一會兩人又來到這邊,再次與瑞太妃和各家夫人們見了禮。
笑容滿面,言語殷勤,目的昭然若揭。
司空青藍于是又将目光落到了袁彥身上。
“姑娘,瑞太妃一直在看你。”韻采端着一碟子各式各樣的小點心,放在袁彥面前,“這幾樣都好吃,我已經提前嘗過了!”
袁彥順手拿起一塊,就着茶水吃下一口,笑着說:“确實好吃。”
并未回應第一句話。
韻采便不再提,轉而輕聲道:“薛夫人這心思差不多都寫臉上了,真想不明白,堂堂尚書府千金嫡女,相貌心性都不錯,為何偏要做這種低聲下氣讨好人的事?那二小姐的臉都快綠成苦瓜了,這些高門貴女們私下不知要如何編排她。”
袁彥專心吃着小點心,偶爾喝茶,視線略往上,停在老榕樹粗壯的枝幹上,思緒神遊天邊,并未細聽身旁人的輕言細語。
回過神來時,恰與瑞太妃的視線輕輕一撞,後者露出慈祥笑容,袁彥呼吸微滞,很快以禮回應。
不多時廚房傳話過來,說餐食已經備好,請各位去後花園的寬闊地方入座。
袁彥帶着韻采走在最後,好巧不巧,走在前面的,居然是嶽陽侯的掌上明珠郭瑜。
這位侯府千金情緒不甚高漲,比不得前頭那些目光中都帶着雀躍的貴女們,一旁的丫鬟大氣不敢出,低着頭随在身側,用了十分的小心。
不知是受了什麼刺激,袁彥邊走邊在心中默默想着,難道是那天在廟門外碰壁的緣故?
郭瑜突然沒來由止步,袁彥卻腳步未停,一腳直接踩上她的繡鞋。
就見前面的人先是身形一頓,而後憤而轉身,怒視過來。
袁彥比她高了将近一個頭,垂眼看着她,幾息後方後知後覺,撤開半步,歉意一笑。
郭瑜二話不說,揚手用力朝着袁彥的臉扇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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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蒙蒙亮,謝兆便乘坐馬車,領着張陸往洛迦山而去。
自從老瑞王過世,瑞太妃司空青藍逢初一十五都會雷打不動地前往普渡寺燒香抄經,捐些香火錢,順便在寺中用一次齋飯。謝兆偶爾陪同,聽住持講經。
二人出城後便将馬車換成兩匹快馬,一路暢通無阻到達廟門。
僧人們還在做早課,謝兆并未進去打擾,而是徑直繞過寺廟院牆,往西山去。
直至到了暗衛所說之處,地上尚存未被清理的血迹,旁邊另有幾處荒草上也沾有已然變黑的血,一些不知是爬行還是拖拽的痕迹早被破壞,腳步淩亂,很多無關人來過,所以眼下并不能多看出什麼來。
張陸看着那大片大片的駭人血迹,“大人,看來昨日山上十分兇險啊!”
“嗯。”
謝兆突然勒馬調轉方向,往東奔去。
張陸連忙也跟着轉向,隻是心中直犯嘀咕:大人這是在找什麼呢?
再次來到寺廟附近,僧人早課已結束,謝兆卻還是沒有進去的意思,而是下馬,往寺廟後面走。
張陸想了一路,覺得自己應該想明白了,于是趕上去小聲問道:“大人,咱們要插手康平王府的事?”據他所知,昨天在這裡發生的事,并未有人前去衙署報官,更别刑部了,既然沒有人提,自然是不願将事情鬧大。
謝兆無話,目光在不遠處的山坡上停住,昨日暗衛彙報中,說那妾室的衣物就是在那棟荒蕪亭子附近發現的。
他沉默着拾階而上。
行亭建的有些年頭,後來此處開始大量種樹,僧人進山全都選擇繞路而行,還另搭了幾處供人落腳休息之所,久而久之,這被樹木掩映的地方就閑置下來,隻有春冬季節才能看到亭子全貌。
此是初春時節,枯枝堪堪長出新芽,地上雜草枯黃,被胡亂踩踏砍劈過後變得東倒西歪,已經看不出原樣了。
張陸跟着謝兆一同走上涼亭,還想問點什麼,但擡頭望着謝兆的背影,張了張嘴,最終将話咽下。
大人心情似乎不佳,暫時先不去觸黴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