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晨咬了咬下嘴唇,說:“區區的Stupid,我還能忍受。”
盛秦朗反問:“隻是區區的Stupid?我查看了你們的郵件,這樣的客戶,我們居安真得不稀罕!難道我們沒有選擇的權利麼?”
“你以後會發現很多合作都是身不由己的。”
“我身不由己可以,但是你不行。”
“盛秦朗,你三十了,真的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居安家居,辦公室幾百人,車間幾千人,我們需要訂單,需要源源不斷的訂單維持下去,我們要開發客戶,發展客戶。”
盛秦朗卻不贊同,他維護道:“陸晨,你有上談判桌的權利,如果你要離開這張桌子,那隻能是你自己做的決定,任何人都不能随意驅趕你,輕視你。并且,你也不笨,你可以反駁,可以拒絕,可以抗議的!”
“你記得年初我部門的大客戶轉單給大凱了麼?今天這位客戶的女兒要和大客戶的第三代聯姻了,我想搭上這條合作線,借此挽回失去的大客戶,一年幾千萬美金的訂單量,沒有一家工廠失去了這樣的客戶會好受。我知道客戶難搞,易怒,刁鑽,現在走一些彎道,為了以後的道路更好走,我不想留遺憾。”
“那我們的感情,你有留遺憾麼?”
陸晨把盛秦朗置于接班人的位置上,她憋不住心裡話,痛快道:“我和你談工作,你和我談感情,你不知道,工作不能感情用事麼?你是不是覺得工作盡力,或者不盡力,結果都那樣?如果二十多年前,是你在創業,不是你父親,居安家居就不會有今天。”說完,陸晨覺得不合适,又加了一句,“抱歉,我本意不是拿你們父子做比較。”
盛秦朗據理力争,說道:“那如果二十年前,是我媽在談這個客戶,我相信我爸會和我做一樣的決定。努力是不是真的有意義,我最近時常懷疑。你說工作盡力或者不盡力,結果不一樣,可是關稅說來就來,中小客戶倒掉一大片,那些中小客戶難道我們原本沒有維護好麼?我父親的成功,運氣有一部分,風口、紅利,WTO更是一部分,誰也不能否認這些。我們都三十了,還要把機會隻給努力的人這樣的話挂在嘴邊麼?人生是不是應該有其他的意義?放松幾回,釋放幾次,也沒那麼罪惡不赦吧?”
陸晨覺得簡直無法溝通,一個接班人怎麼可以如此幼稚,如此意氣用事,她認真地反饋,口若懸河,說道:“是,沒問題,沒有罪過,你一個拳頭,法務部兩大經理要連夜從杭城趕過來,我們還要額外請一個專業的涉外律師,一個搞不定,就多請幾個,總能在刑事立案前完成調解,他們解決不了,你父親會親自過來處理,杭城的人脈網不夠硬,就聯系S市。你一個拳頭,底下有無數的人會給你擦屁股,隻為了拿到《調解協議書》。你沒有罪,也不會有罪。你說人生放松幾回,不也是因為你有盛總這樣的爹麼?他可以無限給你兜底,那其他人呢?那些背負了房貸、車貸的人,一天到晚,朝九晚五,準點下班都被PUA不夠努力,崩着一根弦就怕被優化,被裁員?當牛做馬,每天在那開會,面對水平遠遠不如自己的領導,還要把筆記本寫滿整個紙張,通訊軟件多少個群,從早到晚多少句收到,收到,收到,就怕幾個小節點沒有配合好被穿了小鞋背了鍋。你知道這一兩年,多少中小工廠倒閉麼?你知道一個展會的攤位,多少小工廠申請不到麼?他們連見到客戶的資格都沒有。你怎麼可以高高在上,說人生放松幾次也沒有罪過,他們不享受生活,是因為他們不想麼?是因為他們沒有一個在湖邊景區擁有别墅的爹。”
盛秦朗沉默,沉默,很低地說了一句,“可我不想你受委屈。”
陸晨的眼淚沒有征兆地掉了下來,像平行線一樣,她看着到處都是傷口的盛秦朗,理性崩塌。
“很疼。”盛秦朗見狀龇牙咧嘴了幾下,“比我在大西北傷得嚴重多了。”
陸晨抽起紙巾,擦了擦他的嘴角,說道:“你得傷得嚴重點,知道麼?對方還手超出必要限度,不構成正當防衛。很疼麼?”
“哪哪都疼。”盛秦朗說完臉就順勢靠在陸晨的手掌上。
“長點教訓。”陸晨一邊訓斥一邊檢查傷口,嘀咕道:“我以為還好,場面看着挺吓人,第一拳在臉上比較重,後面幾拳在肩膀,沒有傷到一些要害。”
盛秦朗感受到陸晨情不自禁流露出的關心,又變得調皮起來,帶着點趾高氣揚,笑道:“他也怕,畢竟在咱們的地盤呢?”這一笑,又帶動了臉部肌肉,滋啦啦地疼。
一會律師、警察就會過來,陸晨忍不住勸谏道:“反正任何時刻,你得理性,理性。”
盛秦朗突然好奇,問道:“你有被任何人說過Stupid麼?”
“從未。”
“以後也不會有其他人說你Stupid。我想這件事,我可以終身為你做到。”
陸晨無奈道:“傻子!”随後又補了一句,“阿姨真的應該生兩個,另外一個肯定比你聰明。”
盛秦朗睜大了眼睛,臉從陸晨的手掌彈起,誇張道:“你怎麼知道,我媽真得說過這樣的話。”
陸晨看到盛秦朗錯愕的表情,終于笑了出聲,這才開始放松了些。
會議廳的門被打開,幾位穿着制服的人詢問:“哪位是盛秦朗?”
“你好,盛秦朗在這裡,我們全力配合。我們有委托律師介入,他将在二十分鐘左右到達,請保障我們的法律咨詢權,謝謝。”
盛秦朗小聲耳語:“誰教你說這話的?”
陸晨瞪了他一眼,微斥道:“别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