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卡卡瓦夏聰明的給自己找了個保護人,一個能保護他遠離侮辱與損害的……高潔的,正直的人。
她的罪名是“以危險行為妨害公共安全”,其行為究竟有多危險連送到伊維爾的卷宗也沒寫明。
哪怕身處偏僻的伊維爾,特拉維佐夫典獄長也明白這個罪名的分量。星際和平公司向來标榜愛與自由,一切獻給【存護】的星神琥珀王。在那位古老星神的光輝照耀下,什麼樣的行為叫做“危險行為”,又是怎麼“妨害”了公共安全的呢?她必然碰觸到了公司的痛點,動搖了克裡珀在庇爾波因特的信仰。
最重要的是這個女人沒有被就地處死,也就是說她的血可能會成為導緻高牆倒塌的蟻穴。
但是她若死于意外、疾病,或是某種桃色的紛争呢?
這倒是個好辦法,不但能替董事會解決掉心腹大患,還能間接讓埃維金的年輕人弄明白除了星際和平公司這世上沒有任何人任何勢力能夠庇護他。
觀察完畢,典獄長被帽檐遮擋的灰色眼睛緩緩垂下視線,露西小姐早已經将兩個犯人介紹了一遍,又按照慣例為上司端來茶和點心。
茶是庇爾波因特遙控下的農業星球送來的特産,那是處氣候水土得天獨厚的宜居地,現在已經種滿公司想要的茶葉和香料。柑橘似的香甜氣息在深紅色液體表面氤氲升騰,再加上富含糖類和脂肪的甜點心,一邊看書一邊美美的吃上這麼一頓,就着窗外灰蒙蒙的天氣實在是個應該躺在床上蓋着被子補眠的美好一天。
“你們幹掉了五個黑羊,說吧,想要什麼?”已經看過這兩人,特拉維佐夫有點意興闌珊。
名叫安娜的女人不好說,但是金發的埃維金青年就很容易預測了。他必然想要減免欠債,或是申請減刑。
“什麼都可以?”說話的是安娜。
與黑羊有關的許諾就像個裹着毒藥的甜美陷阱,直覺告訴她這不是顆好棗。
特拉維佐夫先生輕輕笑了一聲,就像養尊處優的貴婦人聽到自己愚蠢的燒火丫頭提了個愚蠢的問題時一樣。輕蔑的,憐憫的,居高臨下的輕笑,連辯都懶得與她辯上一辯。
這個時候站出來說話的是露西小姐,犯人和典獄長之間猶如泥雲之别,中間必然有個墊台階遞話的才好,不然難道要上司親自和囚犯讨價還價嗎?
“兩位大可以一試,畢竟,你們有五次機會。”
她的目光落在安娜身上,輕輕彈了一下,很快落去她隔壁。
雪山沉默不語,一味安靜的伫立在天邊。
露西轉頭看向她的上司,就像個自覺的牛馬那樣詢問下一步該把蹄子落在哪兒。
哒、哒、哒、哒、哒……
典獄長曾經遍布傷痕如今白皙光潔的長指在桌面上有節奏的輕輕敲擊,不是太明麗的燈光下,他選擇保持沉默。
醫療站的報告一早就傳來了,犯人罹患重病随時可能死亡。他已經打定主意要她死在伊維爾,所以不管她提出什麼離譜要求都是一樣的……為什麼要拒絕一個将死之人呢?
她的死可太有用啦!
“呶,這事兒你看着辦吧。”
安娜把選擇權給了卡卡瓦夏,她已經猜到結果,倒是卡卡瓦夏還對星際和平公司存在幻想。
這不能怪他。
這個年輕人連字都不識,更沒接受過任何現代文明定義下的教育。可以想見他之前必然生活在一個相對落後且閉塞的地方,文明的巨獸猛然間撕裂天幕出現在他面前,這份刺激下小朋友頭暈目眩心懷向往多麼正常!
就連安娜自己有時也很想打聽打聽星際和平公司的招聘條件呢。
“我?”卡卡瓦夏不敢置信,他迷茫的看着安娜,眼神散亂表情痛苦……也許他根本就沒有看她。沙漠人都知道不要直視太陽,會瞎,從此後隻能“看”到烙印在視網膜上的影像,世間萬物就此隐入黑暗。
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另外一個人掏心掏肺的好,他們之間沒有堅不可摧的共同利益,也不具備滾燙的相同血脈,為什麼?憑什麼?
戴着鐐铐和鎖鍊被推入角鬥場時他沒有驚慌過,第一次殺死對手滿臉都是血時他也沒有失措過,甚至當他用束縛在雙手間的鐵鍊扼殺奴隸主時也沒有懷疑過自己。但是現在,這個披着柔軟外皮實際上比頑石還要堅韌的男人突然驚慌失措自我懷疑起來——
——一個埃維金的遺民,茨岡尼亞的奴隸,他配得到這份好意嗎?這份好意背後的代價又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