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給他的第一印象就是她非常活潑開朗。年紀十七八歲上下,蜜黃色的長發在燭光下像貓眼石一樣發亮。臉上脂粉未施,還經曆過雨水的灌溉,卻掩蓋不了那品質稀有的美麗容顔。翠綠色雙眸嵌在輪廓深邃的臉上。形狀高雅的薄唇微抿,仿佛還沉浸在那充滿屈辱感的畫面中。然而,少女的神情卻是堅韌無比。若非遭遇那可怕的險境,她這會兒沒準已經跟喬貞熱絡地交流起來吧。
“啊,那個……如果方便的話……”
喬貞眼中映出少女滿帶嬌羞的表情。這狹小的房間并無内室,因此當喬貞明白少女的意思後立刻轉過身,讓她得以用毛巾擦拭濕漉漉髒兮兮的身子。她沒讓背對她的男人等太久。當換好自己的衣物後,她就将鬥篷交還給了喬貞。
“我叫歌蕊雅·博林。你可以直接叫我歌蕊雅。”聲線優美的嗓音從唇齒間流淌出來,猶如天籁之音。女孩大膽地直視喬貞,那表情不用形容也知道是在期待對方能跟她交換自己的姓名。
喬貞猶豫了一會兒後,随口說出自從當上龍術士決定到人界複仇時起便伴随自己的假名,“肖恩。肖恩·格裡芬。”
“你好,格裡芬先生。”歌蕊雅并沒有懷疑喬貞的話。她來到桌子旁,端起粗陶口盅,“你要喝水嗎?”
“不必了。我馬上就走。”喬貞邊說邊披上鬥篷,“以後單獨外出要小心。”
盡管喬貞拒絕了她,不過歌蕊雅還是替他倒了一杯。她凝視盅中的水,嘴角浮起一抹不露齒的淺笑。這笑容使她看上去更美了。
“……剛才,真是謝謝你。”
“舉手之勞而已。”
“我是說……所有的事。”
“什麼所有的?”
“你救我出來,還以死懲戒了那兩個惡心鬼。”
“哦,這沒什麼。我特别厭惡對女性不尊重的家夥。就讓他們早些投胎,下輩子做個好人吧。”
喬貞在裝傻。歌蕊雅沉默了半晌。她當時看得非常清楚,至今依然能清晰地回憶起那一刻——這名救助自己的恩人頃刻間殺死那兩個流氓的那一刻。
她看見他們站了起來,朝他揮拳。歌蕊雅原本以為這個阻止流氓對自己施暴的男子會被他們輕而易舉打倒的。可是——怎麼會有那麼不可思議的情況發生呢?雨水凝結成尖利的透明色固體,如同堅冰制成的錐子。兩把冰錐脫離男人手掌,如同事先被設定好目标一般準确無誤地刺入對方的身體。前不久還在淩辱自己的流氓下一刻便成為兩具再也動不了的屍體,重重地摔在雨水傾灑的泥地裡。歌蕊雅看見血液噴濺在水中,就像一桶鮮紅色顔料傾入大海。喬貞制服他們前後所花的時間連一秒鐘都沒有。
少女固執地認為喬貞是神派來解救自己的使者,驚呼于他的超能力。可是喬貞卻說歌蕊雅當時過于驚懼以至于出現了幻覺,并稱結果那二人性命的是他藏在鬥篷底下帶在身邊的匕首。之後,她好像認同了喬貞的話似的不再多問,讓他感到放松。
在這些年裡,凡是看出喬貞具有不可告人秘密的人,無外乎三種反應,一是理解,二是敵意,三是唯恐避之不及。這名少女采用了第一種。于是喬貞因尋仇未果而變得頹廢的心情逐漸好了起來,對她的好印象也是直線劇增。
喬貞殺死那兩個流氓的方法當然是普通人所理解不了的。吸收空氣中的水分,制成冰塊。手指一點,将冰錐如暗器那般射出,刺中二人心髒。成功後便迅速自動融化,和雨水混合在一起,因此從表面上看是完全看不見的。制冰和引火是術士兩大最基礎的能力,對不同等級的術士而言區别僅在于熟練程度和威力大小。作為一名優異龍術士的喬貞可以做到殺人于無形,根本不需要什麼兇器。如果歌蕊雅對此不依不饒,他想他隻能抹去這個惹人憐愛的少女的記憶來守住自己的秘密了。
歌蕊雅察覺出對方似有難言之隐,打算換個話題而皺起修剪得十分完美的細眉,思考着。每個人都有自己不能讓别人知道的秘密,對于這一點她非常清楚,并且感同身受。因為她也有。那些人,死了也好……
不過,反倒是喬貞先出了聲。
“你怎麼看待我殺人的行為?”
“哎?”歌蕊雅柳眉一挑。她纖長的手指捏住桌角,鼓勵自己維持淡定的姿态,“這沒什麼。那隻是兩個惡有惡報的壞人。我沒時間為他們緬懷。我必須努力掙錢,養活自己。”
歌蕊雅對于救命恩人的感激之情仿佛超越了對他彈指間奪人性命的恐懼。喬貞在心中暗自驚訝于她的堅韌,也就是在這個時候,他才因為她的話注意到一個本應在他剛進屋時便發現的事實。
“你一個人住,難道沒有親人?”
“……沒有。”她遲疑了一下,就像喬貞報假名的時候那樣。在使對方感到不對勁之前她搖搖頭,蜜黃色的發絲随主人的動作極小幅度地擺動着,“他們都被瘟疫害死了。隻有我沒被傳染。”
“真是很可憐。”喬貞不禁由于孤苦無依的這個女孩與自己身世相似而産生同情,他放柔神色和聲音,問道,“那你是做什麼的?”
“唱歌。我是個歌手,在一家地下酒店工作,離這兒就兩條街。每周三和每周五晚上都有表演。不過你可别往歪處想,我做的可是正經工作。隻賣唱,不幹别的。”
歌蕊雅挺起胸脯,毫不避諱地說道。語調中,還隐隐暗藏着些對于年紀輕輕的自己不依靠别人便能獨立生活的小小自豪感。喬貞沒有看錯,這是個堅強樂觀的女孩兒,和那些受時代的局限性所迫隻能依靠丈夫、父親或者家族存活的女人很不一樣。
她失去了所有親人,漂泊在外,早已習慣在污穢的社會底層摸爬滾打,因此變得相當早熟吧。她和自己,是如此相似卻又完全迥異的。喬貞不說話了。他平複心情,說服自己甩開歌蕊雅身上那種誘人的同病相憐的親切感。
“很晚了,我先告辭。”終于,良久的沉默過後,他說道。
“你要走了嗎?”對于救命恩人突然提出的離開,歌蕊雅有些驚訝。雖然很确定自己不可能和一個陌生的男人聊整整一宿,也不會留他過夜,不過話題未免轉變得太快了吧。前一刻,他還滿懷關切地詢問她的境況……
“已經過了淩晨,現在就是周三了。你快些休息,養足精神。”他不自在地微笑了一下,“可不要因為昨夜的事使你今晚的表演大失水準哦。”
說出一連串不容他人作出反應的話以後,喬貞留下來不及應答的歌蕊雅,迅速開門關門,消失在夜色中。
她和他,畢竟不是同一世界的人。
IX
“可是,就在當天晚上,我最後還是沒忍住去看了她的表演。”
“這回你又看到了什麼?”
“完美的天使。”面對禮查明顯帶有窺探隐私性質的不懷好意的詢問聲以及那張仿佛寫着什麼都懂的暧昧臉龐,喬貞依舊顯得很平靜。
“無懈可擊的容貌?還是令人沉醉的天籁之聲?”
“我找不出詞語形容。這樣的人,果然不應該呆在雨天的泥地裡,任人欺負。”
禮查笑眯眯地朝對方瞅了一眼。對于男女之情他總是充滿了興趣。喬貞滿臉懷念的陶醉模樣讓人對他的話無法産生懷疑。
“喂喂,你就承認你對她一見鐘情了吧。”
喬貞對禮查的話不置可否。他的思緒,再次飄向那遙遠的過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