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LV
斑會溜出城外捕殺農夫純屬饑餓感使然。
約十年前,阿迦述王下達了不許族衆捕食人類的嚴令。“禁食人敕令”剛開始執行時效果并不好。過慣了大魚大肉日子的族人怨聲載道,隻當王的命令是一紙空文,惡意屠殺人類的事件依然頻繁發生。為推行今後外交路線的新方針及鞏固手中王權做打算,阿迦述後來又頒布了“食人食敕令”,要求族人改吃人類的食物。安摩爾軍團中曾有位先鋒在這道敕令頒布後,依然我行我素,以人類為食,阿迦述得知後,不但處決了他,還勒令安摩爾軍團的人分食他的屍首。王嚴刑峻法的舉動震懾了所有人。随後,阿迦述更是趁熱打鐵地重啟了族中廢除已久的極刑“魚鱗處刑”。感受到王的鐵面無私、并眼看連四位将軍都開始帶頭試吃起人類食物的族人便再也不敢将王的命令當作耳旁風了。在野外肆意捕殺人類的那種逍遙快活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
因此,斑這次的舉動可謂是冒着極大的風險。人類的食物難以下咽,這幾年來受的罪已經太多了。要不是肚子實在餓得受不了了,斑也是決不會铤而走險,出此下策的。
前一秒還是在農場裡辛勤勞作的活生生的一個人,在自己下手後就變成了七零八落的殘肢和骸骨。人類這種生物在斑看來實在弱得可憐。當不受任何約束地享用完久違的人肉大餐後,斑的心情一開始是很通暢的。兩旁是綠意盎然的樹叢,中間是通往城市的小徑。斑一面哼着小曲一面走在路上,準備按原路返回,裝成沒事人的樣子回到王的城堡。斑雖然因為沒人發現自己單獨外出後的行蹤而在心底竊笑,不過在踏入懸挂着路标的城市邊界處的時候卻開始躊躇。
自己的面容已經變了,從上一個吃掉的人類的外形變成如今這個看起來老實巴交的農民的模樣。光從外貌就可看出是破了戒,犯了吃人的罪。斑的上司是四将軍之一的疊讓。斑在疊讓的軍團中,由于和上司志趣相投,脾性相近,因此很受疊讓的關照。如果讓身為長官的疊讓在王的面前美言幾句,或許還能保住這條命。可話雖如此,阿迦述當年在料理安摩爾手下的先鋒時,可是連半點情面都不曾給予。就連四将軍犯錯也要受到嚴懲這樣的話,王也不止一次說過。這樣看來,隻是一介傳令官的自己的結局應該是顯而易見的。到底要不要回去,務必要好好斟酌了。
于是斑下定決心,沿大道朝市區的反方向走去。說好聽點叫保命的這項決定,其實就是所謂的畏罪潛逃吧。
除此之外實在是毫無辦法。不這樣做而是直接回去的話,一定會被阿迦述王處決掉的。想保全性命不能寄希望于上司的庇護。如今的疊讓也已是自身難保了吧。
斑的心中一邊翻滾着自救的心緒,一邊咬緊牙背向遠離城市方向而去。可走出數步以後他又開始猶豫了。倘若就這樣一走了之,那自己身負的使命也會一并辜負……要是被“那位大人”知道自己因為害怕而臨陣脫逃,無法完成使命,同樣沒有好果子吃。說不定下場會比接受阿迦述王的懲罰慘烈百倍呢。
“從兩邊看都是臨陣退縮,回哪裡去都一樣……真要命,這該如何是好啊。”
斑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地步,為自己的命運擔心受怕着。到底怎樣做才是兩全之策呢?斑一時間找不到答案,隻能愁眉不展地停下腳步,呆呆逗留在原地。
“可惡!”
在矛盾的心情中斑決定還是先回到山上的城堡,再慢慢想辦法。就這樣,帶着視死如歸的表情,斑一路向着市區挺進。
——突然,伴随着一陣貼面拂過的風,一個細碎的聲音鑽進了斑的耳中。
雖然有風聲掩飾,但這個聽起來像是腳底踩到葉片的聲音還是沒能逃過斑的耳朵。在路邊足可遮住視野的樹林裡,有什麼人潛伏着,對此斑确信無疑。
盡管很想做得隐蔽,隻是在不被目标發現的範圍内盡可能靠近,不過在斑的眼裡,會不慎踩到落葉,發出聲響,這種跟蹤的水平實在太過業餘了。就戰鬥力而言斑在同族中間并不出衆,但在跟蹤和反跟蹤這方面,卻有着毫不動搖的自信。斑所擁有的敏銳和直覺讓他成為疊讓軍團中不可代替的偵察兵。因此,對于此刻隻敢躲藏在樹木的陰影裡偷偷跟在自己身後的鼠輩,他也隻是湧起嗤之以鼻的感慨。
面對不明人士的跟蹤,最重要的是不能自亂陣腳。在假裝沒發現的前提下不動聲色地保持繼續行走的姿态,慢慢等待對手暴露身份。沒什麼好怕的。聽聲音,跟蹤者隻有一個人罷了。
比起拙劣的跟蹤手段,更讓斑在意的是對方的目的。莫非那人看出我并不是人類嗎?敢跟蹤達斯機械獸人族的家夥可不會是普通的人類。難不成是個術士?
“來得正好。收拾掉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鼠輩。在阿迦述質問時就可以說是被術士纏上了不得不殺人順便吃掉的。這個理由一定站得住腳……”
以隻有自己聽得見的聲音暗自低語的斑,在竊笑中默許了追蹤者的蹩腳把戲。
步伐可以說是與平時一樣的從容和自然。城郊的景色慢慢消失,古色古香的樓房和街道出現在斑的眼前。耐着性子從城郊走到市區,前後花費了一個小時。逐漸高升的太陽早已褪去黎明時分的青澀,火辣而刺眼地照耀着大地。
當前進的路從兩旁生長着樹叢的鄉野小徑變成開闊的市區街道時,跟蹤者的隐蔽就會變得異常艱難。斑盡可能沿大路直行,避免對方以拐角作為分水嶺進行躲藏。在長達數百米的範圍裡都沒有一條支路的大道上,緊跟着斑的追蹤者的真實面目終于暴露了出來。
用眼角餘光往後瞄去,敵人的模樣如今已是顯而易見了。
很年輕的男人,一頭紅發,外形俊俏。紅白二色相間的豎條圖案加黑色邊飾修飾的長外衣、圍在脖間的白絲巾、隻到腳踝的軟皮靴和白色褲襪……雖然袖口和靴子都有些髒,但這副穿着使他看起來更像個演員或劇作家那樣的藝術青年,不像個術士。一路尾随自己進城的追蹤者,确實就是這個長着張人畜無害面孔的男人。斑是不會弄錯的。
敵人的穿着如此豔麗,而周圍建築物的外牆大多是乳白色的,所以再怎樣費心隐藏都逃不過斑的眼睛。
不過,如今斑所遭遇的情形也并非完全樂觀。判斷敵人力量的強弱是個難題,在市中心的街上避人耳目地殺死他又是個難題。早知道應該在郊外解決的。
從雙方種族的特性來考慮,達斯機械獸人族對陣人類術士,有一個很不利的先天劣勢。達斯機械獸人族不具備對敵人的感知力。他們無法通過術士身上的魔力量來對他的實力進行估算。
就是因為這一點,斑才沒有貿然采取行動。但不管怎樣,等稍後穿過奇迹廣場,再往西走上一英裡,就能看見大海了。王的城堡就建造于三面環海的懸崖硝壁上。由此一來,就必須在抵達城堡前處理掉這個麻煩的家夥。斑在心中盤算着對敵之策,就在這時,意外地聽到身後的腳步聲變得急促起來。
原本始終慢條斯理地跟在後面、和自己保持百米之隔的那個男人突然加快腳步,小跑過來。他究竟想幹什麼呢?
“不好意思,打擾一下。請問——”
聽到這樣的叫聲,斑假裝好奇地回過頭。上前和他搭讪的正是那個紅頭發的男人。
斑的遲疑隻持續了半秒。呈現在眼前的是禮貌的談吐和求助的表情。雖然早就認定對方是在演戲,不過斑并沒有急着揭穿。
“你在叫我?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男人——阿爾斐傑洛以平和的口吻問道,“我想向您打聽比薩斜塔該往哪裡走。我是從佛羅倫薩過來的,想一睹比薩斜塔的風采。”
“就在前面啊。”斑伸手指了指,“這城不大,再往前走點路就能看到。”
“能勞煩您帶我過去嗎?”
“這……”
比薩雖然是一個強大而獨立的海濱城市,但整座城的規模卻很袖珍。穿過老城區的門,美麗的奇迹廣場便映入眼簾。城中所有的經典建築物緊湊排列在廣場四周,半天的時間便可遊覽完畢。廣場的大片草坪上散布着一組宗教建築,分别是大教堂,洗禮堂,墓園,以及被稱作比薩斜塔的鐘樓。它們的外牆面均由乳白色的大理石砌成,各自獨立但又形成統一的羅馬式風格。
因此,當對方提出要自己帶路時,斑吃了一驚。其實從二人目前站着的位置往前看,已經能看到塔樓斜斜的身影了。用這種借口接近自己的敵人,未免也太過蠢笨了吧。
可是在阿爾斐傑洛的心中卻有另一番打算。
對于自己早就被敵人發現這一點,有着充分的自知之明,認為繼續跟蹤已無必要,因此大大方方地現了身。眼前的這個異族,是阿爾斐傑洛為了找出盤踞在比薩城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大軍的所在地而故意留下的活口,同時又為了不引起對方的懷疑而在實施跟蹤前打發了其他的同伴。現在的阿爾斐傑洛,是隻身一人出現在斑的身前。
雖然裝作普通旅客的樣子,不過斑的直覺告訴自己,這家夥肯定不是尋常人物。天已經亮了,堂而皇之地在大街上殺人是行不通的。斑的心中燃起了引他到比薩斜塔,在隐蔽的塔樓内将他抹殺掉的想法。到那時,自己就可以安然脫身了。
“正巧我是那裡的管理員。今天是我當班。我和你一見如故,感到很投緣。你要是真想參觀就由我帶你去吧。”
“那真是多謝了。”
二人相視而笑。斑轉過身,作出帶領的姿态。沒有人能看見,他背對阿爾斐傑洛時露出的陰冷笑容。
在斑的帶領下,比薩斜塔已經近在眼前。巧合的是,這座從第三層就開始傾斜的塔,在近來施工的過程中不知為何塔身傾斜的程度逐漸增加了。政府擔心鐘樓倒塌,因此停止施工,對外的遊覽也早就關閉。盡管派出了由衆多專家組成的維修隊,但塔身傾斜的問題始終得不到解決。現在的比薩斜塔已處于半廢棄的狀态了。阿爾斐傑洛并非本城人,對這些事自然毫無所知。斑卻知道得很清楚。如今時間尚早,維修的工人還沒上班,因此附近冷冷清清的,一個人都沒有。這就是為什麼斑能在沒有任何人打擾的情況下帶阿爾斐傑洛過去的原因了。
沿螺旋的樓梯向上攀,還不忘開口介紹。斑抱着既然演戲就要把戲做足的想法,将自己知道的有關這座著名的傾而不倒的鐘樓的所有小故事都告訴了阿爾斐傑洛。阿爾斐傑洛饒有興趣地聽着。當到達最上層的時候,在前面帶路的斑停了下來。
“差不多該到了攤牌的時候了吧。”
阿爾斐傑洛紫羅蘭色的眼睛沒有迷茫,隻是用興緻勃勃的眼神凝視着停下腳步、面向自己的斑,低語着。
“攤什麼牌呢?”斑也凝視着他,“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呢。對這裡的景緻不滿意嗎?”
“怎麼會呢。讓我不滿意的是你拙劣的演技。”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
“别裝了。在決定跟蹤你以前就知道你是個怎樣的貨色了。接下來還有什麼把戲?趕快給我亮出來。”
在阿爾斐傑洛清爽的嗤笑過後,斑也跟着笑了起來。
“哼哼哼……”
擡起一隻手,捂住面部,克制不住想要狂笑的沖動的斑似乎很開心地低聲笑着。他周身的氣息也随着那斷斷續續的危險笑聲逐漸改變了。
“這麼想看的話,就讓你見識一下好了!”
嘎吱一聲。這個聲響是從斑扭曲的背脊發出的。
阿爾斐傑洛靜靜地看着,在他身前那人類外形的身軀爆裂成了兩半,然而從四分五裂的人體内部噴射出來的竟然不是内髒和鮮血。
斑的身體正在崩潰,猶如麥穗一粒粒剝落表皮,露出他身為達斯機械獸人族的本來面目。
那是無數條深灰色的蛇糾纏在一起——不,應該是類似烏賊的觸角将那奇異生物的身體整個包裹起來。那些與阿爾斐傑洛腰身一般粗細的觸角瞬間伸展開來纏繞在斑的身上,粗暴地開始改造他的身體。
觸角在片刻的緊束後迅速散開,須臾間迸發而出的雷壓的洪流,襯托出那龐大的形體。
與龍族在人形與龍形間自由切換的變形術截然不同的達斯機械獸人族的變身,不但不具有任何美感,這極端恐怖的場面更是讓人魂飛膽顫。阿爾斐傑洛還記得自己第一次目睹龍族變形的場景。那是在佛羅倫薩郊外,變回火龍形态的吉芙納。當時留在心裡的震撼和敬畏感,阿爾斐傑洛至今仍沒有忘卻。然而異族的變身……同樣的誇張,荒唐,離奇,不合情理,并帶來同樣的敬畏感。隻是其中“畏”的成分要遠大于“敬”,還連帶着勾起了一陣想要嘔吐的欲望。就連見過比這可怕百倍的景象、因而鎮定到幾乎面無表情的阿爾斐傑洛,面對此景也隻能聯想到駭人或可怖這樣的形容詞,而稍稍感到透不過起來。
此刻,那東西正漂浮在半空,腦門幾乎要碰觸到塔頂。
體型放大了數倍不止,呈不規則形漂在半空的那個東西全身是鴿灰色的,覆蓋着堅硬的皮膚,紋理複雜異常,絕不是普通的東西。是機械嗎?
灰色,毫無生機、毫無希望、并且非常肮髒的顔色。敵人身體的異變讓阿爾斐傑洛瞠目結舌。雖然強壯靈活的雙臂猶如烏賊的觸手,但是沒有雙腿也沒有臀部,面部的醜陋則更加令人乍舌。嘴部就如鲨魚的口腔一般,遍布着刀片般銳利的牙齒。在筋脈暴突、表情猙獰的那張臉上,隻長着一隻巨大的獨眼,散發出滲人的精光。
“一直以來,我族都化作人類的外形迷惑人類,吸取鮮血,吞食鮮肉。好久沒有以這副面貌示人啦。應該說能見到我這個樣子的家夥都成了我的食物,最終變成糞便排出體外。而你将會是下一個。噢噢噢,我真的是好興奮呐!”
斑大笑起來,好像自己已經勝利似的。鋒利的嘴部濕漉漉的,閃耀着光芒。這是在他高聲說話時流出的口水。
異族的真身讓人無法用語言形容,釋放出來的亦隻有不折不扣的殺氣。阿爾斐傑洛不敢有絲毫大意地盯着前方,将敵人變身的過程看在眼底,記在心裡。在異族從人形恢複到本體的那一瞬間,他的确感受到有某種看不見的能量從他的周身爆發。那充滿兇險殺氣的波動如怨恨的呻|吟聲朝外放射出來,刮起了一陣風,風聲聽起來就像怨恨的呻|吟,讓阿爾斐傑洛打了個寒顫。肉眼完全無法看透,可是阿爾斐傑洛還是運用閃電般的感應力覺察出,以斑為中心在塔樓内部湧動着巨大的不可視的能量,正朝四周劇烈擴散。那應該就是達斯機械獸人族天生攜帶的“雷壓”了。眼前這個異族所攜有的雷壓是什麼程度呢?
完成了變身、将真實面貌展露在敵人眼前的斑,也在估算敵人的實力。
“讓我猜猜,你究竟是哪個等級的術士?第四等級?第三等級?還是差一口氣就能跨入龍術士之列的第二等級呢?”
以斑的實力他頂多隻能應付第二等級的末流。如果對手是第二等級中實力超出一般或靠前的術士,那他隻能做到勉強全身而退。就是因為這個,在阿爾斐傑洛跟蹤的時候,斑才遲遲沒有出手。他必須确切地判斷出這個紅發術士的實力大約在哪個等級。
地面開始有光在閃耀。這光雖是明豔的紅色,卻非常微弱,也很黯淡。
“就用你的身體來體驗我的力量吧!”
代表了卡塔特魔導最高水平的紅發首席冷峻地說道。宣告過後,激烈的火花在空中閃現,發出噼啪噼啪的聲音。那火花就好像是他一直在胸中翻滾醞釀的怒氣。
不過,這并不是阿爾斐傑洛一人施展的火焰術式。
不僅地面放出紅色微光,就連空中也被紅光籠罩着。而這些光芒的來源,似乎是在斑突然裂開一條縫的身後。
啟動“火之術”的阿爾斐傑洛的魔法陣是在地上出現的。火紅色的五芒星魔法陣形成的速度極為緩慢。這似乎是術者本人的能力在第二等級以下的證據。
斑深深地嘲笑着敵人那與自大狂妄的口氣完全不相稱的弱小。他知道龍術士有一門高速吟唱咒語的絕學。最低等級的術士花費一小時準備才能發動的大魔法,那些怪物隻需動個念想就能發動了。而需要花那麼長的時間在地面布置魔法陣的隻會是能力不及第二等級的術士。敵人的火焰魔法必須在立定吟唱、鋪設完魔法陣以後方能施展。敵人行動上的遲緩給了斑搶先進攻的機會。這樣的好時機是不能放過的。
“少口出狂言了,你這雜碎術士!”
阿爾斐傑洛的雙腳不受控制地往後倒退,偏離了還未完成鋪設的魔法陣。
從斑的背後放出了如同血染的紫色光環——不,那是和達斯機械獸人族天生的放電本領疊加在一起的,來自隻有敵方的人類術士才會操控的火焰。
赤色與紫色的能量波從四面八方侵襲過來,擊中了連防禦壁都還來不及啟動的阿爾斐傑洛。
“……?!”
被閃電與火焰的激流擊退出去、背部結結實實地與牆壁發生撞擊的阿爾斐傑洛被斑的氣勢所震懾,出現了細微的喘息聲。炎之術式的布置被中斷了。尚未成型的五芒星魔法陣帶着最後一絲微弱的光暈消失在了地上。
“會放火焰?火焰和閃電交織在一起……為什麼會這樣?”阿爾斐傑洛不顧傷情的輕重和衣物的污穢,堅定地站直身體。在他的概念裡異族會放電,這是他們最平常的攻擊手段,但論起引火的功夫,恐怕隻有術士同行了。他此時的表情既非動搖也不是恐懼,硬要說的話隻是有些迷惑和不解吧。
“啊哈哈哈哈!因為我以前吃過的人中間,就有你的同伴啊!”在足以給人的鼓膜造成創傷的大笑聲下,斑開心地道出真相。
原來如此,吃掉術士的達斯機械獸人族嗎?
阿爾斐傑洛咬牙沉思的同時,斑在欣喜中掀起了第二波進攻。
因為掌握到敵人實力的概況完全是在自己能夠應付的範圍,斑的攻擊不再留有餘地,更加肆無忌憚了。
從斑的背後裂開的縫隙露出泛着鋼鐵般灰光的觸角,在觸角邊緣釋放的閃電與火焰的能量激流形成不可小觑的組合攻擊,猛烈地襲向敵人。
可以在瞬間憑借高溫将普通人燒成煤球的奔騰的火焰,和能夠在刹那間将人化為焦炭的高壓電流,在這兩股極兇的能量前,僅僅依靠着自身優異的抗魔力而沒有被當場燒死或電死的阿爾斐傑洛依舊避免不了被強大的沖擊力蹂|躏。被擊飛後彈到牆壁落回地面的阿爾斐傑洛的身體傷痕累累,衣服焦黑,他感到呼吸困難,心房震顫,關節處有劇痛感,渾身都處于麻痹的餘韻中。在他身後作為緩沖物的石牆也在激烈的碰撞下産生了裂痕。這座本就搖搖欲墜的斜塔在雙方激烈的交戰下,似乎更加岌岌可危了。
“果然如此啊。如果是稍微厲害一點的術士,這種程度的攻擊根本打不到你啊!别說龍術士了,就算是第二等級裡面的精英,也能迅速展開魔力盾、防禦環這樣的東西罩住自身,把我的攻擊阻擋在外啊!由此看來你隻是個不入流的第三或第四等級的小醜罷了!”
在雷與火交織而成的能量波兇猛的沖擊下,阿爾斐傑洛目前的樣子簡直慘不忍睹。大部分的毛細血管由于經受不住大力的沖擊而發生破裂,血沫四下飛濺,使他慘白的皮膚現出一股虛假的紅潤。冷汗沿額角滴下,混入血沫。艱難地保持着站立的搖晃身影仿佛被淹沒在一團血霧中。那張因失血而逐漸蒼白起來的俊美臉龐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雖然仍舊依靠強撐的毅力矗立在斑的身前,用燃燒的雙眸緊盯着他,但是阿爾斐傑洛如今狼狽不堪的模樣已經給不了斑任何威脅,隻能引人發笑而已。
“哈哈哈,搞了半天隻是個外強中幹的廢物。低等級的術士真可悲啊!這可是你自己找死喲!”
敵人的醜态完全暴露在自己眼前。斑開懷地持續着停不下來的大笑,痛快地鄙視着他的無能。已經沒有任何值得擔心的地方了。被自己略施小計,就誘騙到塔中等着被殺的這個男人,充其量就是個華而不實、色厲内荏的窩囊廢。
而阿爾斐傑洛好像全然不把敵人的譏諷放在心上似的,用清澈的聲音發出低吟:
“沒想到竟然碰到了捕食過術士的異族啊……說白了你也不過是仗着别人的功力耀武揚威罷了。”
“死到臨頭了還這麼嘴硬,真不愧是可憐的雜碎術士。”斑對着看起來身負重傷、不得不倚牆而立的敵人進行徹底的自尊心打擊,聲音歡喜異常,“的确吸收術士的能力能使我們達斯機械獸人族的雷壓密度有所增幅,得到不可思議的新能力,但是使自己陷入絕境、成為待宰羔羊的可不僅是我的強大,更是因為你自己的弱小啊!”
在似乎被說得啞口無言的阿爾斐傑洛面前,斑盡情地給予嘲笑,可是又突然陷入了沉默。從剛才起逐漸彌漫在阿爾斐傑洛周圍的霧氣終于開始升騰起來,向封閉的塔樓各處擴散。
隔離群衆,在與異族的戰鬥中必須做到絕對的掩人耳目,這項保密原則在術士的生存法則裡可謂是重中之重。隻不過現下鋪設的時機……已經不是一般的糟糕了吧。通常而言,結界的鋪設工作應該是在整場戰鬥還未開始前就進行的。
“噢,我知道這些霧氣是什麼喲。都到了這個時候還不忘架起隐去真相的結界嗎?”斑朝四周遞去不感興趣的掃視,“連火焰魔法的魔法陣都來不及鋪設的你,居然把時間浪費在這種事情上……哈,我懂了。你也不想自己落敗的慘狀被旁人看見吧?”
阿爾斐傑洛難受地喘息着。雖然能屏蔽外人的目光的确是好事,可要是自己沒有存活的希望,堅守保密原則也隻是憑白耗費魔力的愚蠢行為。
“真是失策了。本來是想讓你帶着我到你們的老巢去的……看來這下是沒辦法活着出去了啊……”
“啊呀,原來就是你嗎?代替龍術士白羅加的職務,緊咬着我軍不放的新的任務領頭人就是你?真可悲啊!龍王竟派出像你這樣不中用的男人。還是說你隻是個過來探路的密探?看你的打扮還真是個漂亮的草包哩!不管怎樣,被同伴抛棄的你已經派不上用場了。”異族一刻不停地笑着,“還是省點力氣吧。停止掙紮就會少些痛苦哦,就像以前的那條可憐蟲那樣讓我吃掉你。”
“……”
斑的這番話似乎給了阿爾斐傑洛很大的打擊,使他難以保持直立的身體痛苦地扭動着。在絕望中,他隻能拼命提醒自己冷靜下來。
無論這家夥怎樣挖苦自己都不要緊。事到如今,隻有一件事最為重要——
眼角對之前斑領自己上來的樓梯口進行短暫的一瞥後,阿爾斐傑洛下定決心,并于下一秒付諸行動。
可不知是他的這一瞥太過顯眼,還是斑對他的打算早有預料,火炎與雷擊的二重奏再次響起了。
這股能量波向通往下層的樓梯口蜿蜒而去,截斷了阿爾斐傑洛的生路。
“要到哪兒去?啊噢,我是不會讓你逃走的!”
阿爾斐傑洛惡狠狠地回頭望着阻止自己的斑。深深刻在眉間的那一道道立起的皺紋,顯露出他強烈的不甘和氣憤。
“啊哈哈哈,你的如意算盤我早就看出來了!就算帶你去城堡你又做得了什麼呢?被大軍虐殺還不如痛快地死在這裡。”
斑太過喜悅,根本沒注意到自己說漏了嘴。或許在斑看來,現在就算把一兩個秘密說給他聽也無妨吧。反正這個如螞蟻般不堪一擊的家夥馬上就會慘死在自己手裡。
“城堡……?”
阿爾斐傑洛的瞳孔有一瞬間的緊縮,難掩臉上的驚訝之情。他一直等待的就是這一刻。
“對啊,你鬼鬼祟祟地在我軍身後跟蹤了那麼久,從錫耶納追到這兒,不就是為了把我方在比薩的據點查出來嗎?現在可是隻差一步哦。”
“哦……就差一步嗎?”扶牆站立的男人呻|吟出聲,“啊,啊,在哪兒呢?那個城堡……”
“不妨告訴你好了。王為族人選擇的萬無一失的藏身處,就是建在山崖邊的那座城堡啊!”
“——”
阿爾斐傑洛還來不及消化這得來不易的情報,斑的笑聲又一次響起。
“可惜你再也到不了那裡了!”從那張布滿銳利牙齒的口腔中,露出勢在必得的笑,和如同死亡宣告般的話語。“好了,閑聊就到此為止。對于如此懦弱無能的你,我再也看不下去了。無需悲傷,我會吸走你的全部能力,将它占為己用的!就算是猶如枯井一般的低微能力,我也會好好珍惜的。納命來,該死的人類術士垃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