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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Chap.2:阿爾斐傑洛(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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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XIX

世界的另一端。

沖刷着兩頰和鼻尖的灰塵風浪,刺激着鼓膜和腦殼的馬嘶長鳴,是此時此刻統轄着感官的所有要素。穿行于丘陵中的小徑,奔跑在廣闊無疆的平原,馳騁的馬蹄踩踏着的早已不知是熟悉的歐洲大陸,還是神秘的亞洲土地。駿馬健美的身軀每塊肌肉都在震顫,每根鬃毛都在飛揚,四隻蹄子像是不沾地似的勃然奮進,如風如電般勢不可擋地奔馳。

埋葬費裡切遺體的那日淩晨,待阿爾斐傑洛甜甜地一覺醒來,已是日曬三竿的中午了。蘇洛回鎮上買了兩匹馬,和等在鎮外的阿爾斐傑洛會合後,開始了一路向東行進的旅程。頭三天對阿爾斐傑洛來說異常煎熬,拖着綿軟無力的身體,強打精神駕馬緊跟蘇洛。兩手緊拽缰繩,兩腿緊夾馬腹,兩腳緊踏馬镫,視線牢牢地黏着領跑的蘇洛的脊背,一刻也不放松,專注地好似在進行一場戰鬥。阿爾斐傑洛時時注意和蘇洛保持兩匹馬身位的距離,生怕自己一個不留意就會被對方甩開一大截,最後跟丢。他不能中途放棄,露出半點退怯之意。在蘇洛詢問他是否要暫緩行程的時候,他态度決絕地表示必須堅持,如今也隻能咬牙忍耐身體的不濟。不過,蘇洛愛馬的秉性倒是幫了這個時刻和自身的尊嚴做鬥争的男人大忙。不管寶馬良駒還是尋常的馬,蘇洛都很愛惜,每隔兩小時就會讓馬停下稍作休憩,喝水吃草補充體力,這也是阿爾斐傑洛在旅途中最快樂的時光。過量的魔力支付在了黑魔法的消耗上,阿爾斐傑洛急需休息,來恢複他耗去的魔力。生成的新魔力調劑着他的身體逐步走向康健。魔力重歸盈滿的狀态連帶着體力也在愈發充沛起來。後四天,阿爾斐傑洛已經能像往常那樣健步如飛地疾跑在原野上了。當然,他和蘇洛還是選擇騎馬。

“怎麼樣,懷念這種趕路方式嗎?”

這是蘇洛在旅途開啟的第一天,驅馬駛離了小鎮半英裡後忽然側過頭對阿爾斐傑洛說的一句話。當這聲帶着懷念之情的問候乘着風傳遞到身後人的耳畔時,阿爾斐傑洛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見了什麼。好似有股溫暖的洋流滲透進他的胸腔,凝固為炙熱的熔岩撞擊着他的心房。

“你還記得。”睜大的紫羅蘭色眼眸裡迸發而出的喜悅的星光顯示着他有多意外。

“突然感覺這場景有點熟悉,就想起來了。”

蘇洛的輕吟被盤旋的風聲輕易蓋過去了。阿爾斐傑洛卻聽得清清楚楚。盡管看不見背對着自己的那個人此刻臉上的表情,可是阿爾斐傑洛不明來由地認為,他一定和自己一樣,正在微笑。

紅日自東方升起,又于西方沉落,銀月探出頭來統治夜晚,又被蘇醒的旭日驅逐。二人遠赴西亞尋找玉帶雕的尾羽,天公倒也作美,每天都是萬裡晴空,一滴雨也沒有降。他們沿路談論了很多事。從卡塔特前段時期不同派系間的風起雲湧,談到連年來與異族争端的公事,再到涉及個人愛好的私事,幾乎是無話不說,毫無嫌隙,就像一對相識多年的老友。

“蘇洛,上次本來想讓你旁聽我得來的情報的,沒想到龍王那麼急就打發你和許普斯下山。你沒聽到的那些事,你不想知道嗎?”

當時他們正在一個小山丘的背風處小歇。兩匹馬在不遠的小溪邊埋頭吃草。

“你想說就說,我不會強求。”蘇洛淡然地答道,目光落在系緊鞋子綁帶的手上。

“像你會說的話。不過你也多少聽到了些什麼吧?”

“偶爾會有密探來敲盧奎莎的店門。”

“密探?找你們幹嘛?”

“喝茶。”

“……你在逗我?”阿爾斜眼瞅着他瞧,“莫非我長着張很好糊弄的臉?”

“好吧,”蘇洛擡起頭,把視線對着他,“簡單地說就是裝着登門拜訪的樣子,借着噓寒問暖的由頭,來看看我和盧奎莎最近過得怎樣,去了哪裡,做了哪些事,交了哪些朋友,有沒有和其他龍術士來往。然後順便聊了些卡塔特的事。”「就差沒檢查我們倆是怎麼行房的了。」想起盧奎莎的嘟嘴抱怨,蘇洛忽然有點想笑。

阿爾斐傑洛愣了一陣,直到這會兒他才知道原來在密探的日常工作裡還有監視龍術士這一項。“是……席多?”

“你不認識的。”蘇洛斜瞥了他一眼,“你好像很在意席多。”

“沒這回事兒。我也就随口一問。能被我叫出名字的密探可沒幾個。”阿爾斐傑洛三兩句話轉變了話題,“不過啊,這件事我到今天都想不通。你說在我還沒當上龍術士之前,你們都和異族對抗了多少年了,就真的從來沒了解過異族的内部到底是怎樣的情況嗎?”

蘇洛想了一下,果斷地搖頭,“還真沒有。”他看到阿爾斐傑洛滿臉的不解,于是試圖作出解釋,“理解不了的話你就這樣想好了。對多數龍術士而言,享受無限美好的人生才是頭等大事。每年接個三五筆任務,不過是給卡塔特贈予他們永生的一種回饋,不會帶着多少激情的。龍術士都有各自的生活,熱愛的行當和謀生的工作。讨伐達斯機械獸人族不過是件勉強算作副業的差事,不值得投入精力鑽研。”

所以就給了我大展宏圖的舞台。阿爾斐傑洛在心中竊喜。“你說你最近一次接到有關托斯卡納地區異族的任務是在什麼時候?那會兒在錫耶納你跟我說過的。”

“54年前。”蘇洛說,“喬貞出手最多。”

喬貞殺敵的戰績如此輝煌,可照樣沒帶回來多少有用的情報獻給龍王。這裡面的原因始終都困擾着阿爾斐傑洛。不過就算他問蘇洛,蘇洛也不一定答得上來。想知道答案也許隻有去問喬貞本人了吧。

“那群惡魔一定是承受不了連續的打擊,才會遷徙到錫耶納,行事愈發低調,直到後來不吃人了吧。”阿爾斐傑洛涼幽幽地說。

“不吃人的異族?”蘇洛面帶訝色地盯着紅發男子。

“僅限一支勢力。好像是為了取得卡塔特的諒解,特意改吃人類的食物。不過誰知道他們在本性暴露前還能裝多久。”凝視着蘇洛垂眼沉思的臉龐,阿爾斐傑洛給了他點接受新信息的時間,然後問道,“異族是哪裡都有的嗎?”

蘇洛把頭擡起來,“廣泛分布在歐洲各地。”

“那麼在其他區域被殺死的異族,要麼是别的王治下的族人,要麼是無處可歸的流寇吧。當然也不排除那個叫阿迦述的家夥在将族人遷徙到托斯卡納地區前,曾經在其他地方設立過據點。”

阿爾斐傑洛看似分析得有條有理,蘇洛卻從中發現了問題。

“其實達斯機械獸人族究竟有哪幾位王,有哪幾支軍隊,你也不是很清楚吧?”

“我探查到的情報也不過是幾分之一。”阿爾斐傑洛實話實說,“隻有等以後慢慢找機會把這塊拼圖拼齊了。”

“嗯。”蘇洛沒什麼熱情地應了一聲,繼續去弄鞋子的綁帶,系緊了以後開始發呆,偶爾去看看在小溪邊嚼草的馬。

眼瞅着蘇洛沉悶地坐在一旁不說話,不知在想什麼心事,阿爾斐傑洛也覺得再讨論下去也沒什麼勁。他的興趣已經轉移到了其他方面。

“有件事我早就想問你。你一般和盧奎莎住在什麼城市,除了佛羅倫薩。”

盧奎莎說過她和蘇洛每年隻在佛羅倫薩逗留幾個月,那麼其餘時間蘇洛的行迹,阿爾斐傑洛務必要掌握在手。

蘇洛的神兒終于回來了。“沒有特定的地方,走到哪兒算哪兒。”

“類似旅行嗎?像我們現在這樣?”

“對,我喜歡旅行。盧奎莎也被我慢慢培養出來了。”

“那我以後再想找你豈不是很不方便?”

阿爾斐傑洛不自覺地把盧奎莎排除掉了,蘇洛沒有在意,也或許是他沒有察覺,他隻是清楚地道出了作為首席的男子必須正視的事實:

“你将來下山才會不方便吧,沒什麼機會再來找我。這次情況特殊。今後我們不會再常見。”

做首席什麼都好,唯獨被剝奪了自由往來于人類社會的權利這一點讓人郁悶。也許這就是首席能夠獨領天下,接受其他龍術士仰望膜拜的目光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吧。

“我可以再創功勳換取下界的許可證。”阿爾斐傑洛的眼神毫不動搖,語氣堅決無比。

“最好别那樣做。你現在正得寵,龍王高興了,賞你兩顆蜜糖吃,你可不能當真。”

盡管蘇洛說得很誠懇,但是阿爾斐傑洛已經在心裡暗下決心,為了和蘇洛更頻繁地見面,他要更努力地去争取任務。

旅途中的夥食依然都是由蘇洛負責。随身攜帶的口糧沒多久就吃完了,蘇洛開始漫山遍野地捕捉遊蕩的野獸,留阿爾斐傑洛在落腳處生火。不管多麼荒蕪貧瘠、動物足迹罕至的野外,他總能循着野獸的糞便抓到獵物,真是讓人服了。蘇洛将歇腳的停留地大多選在離水源近的樹林或平野,在那裡通常野生動物出沒的概率會比較大。日曆不知不覺又翻過了一頁。第八天黃昏,趁還沒入夜,蘇洛抓來一頭野鹿,老練地開腹去髒,架起火堆,享受難得一次的鹿肉大餐。大件拿去烤熟,吃不完的零碎部件就剁碎了包起來,以備不時之需。

鹿肉烤得不老不嫩,軟硬有度,火候剛剛好。撲鼻的肉香挑起了阿爾斐傑洛的食欲,還有蘇洛陪在他身邊,把肉掰下分給他。享受着飯來張口的優質待遇的阿爾斐傑洛,簡直幸福到了極點。

被人無微不至地照顧是一種難以言表的美妙感覺,一旦品嘗到了甜頭,就再也不願割舍,希望對方的給予能夠無限地持續下去。蘇洛的照料讓阿爾斐傑洛心生暖意和感激的同時,更是讓他不覺沉淪其中,無法自拔。他遇到暗殺,蘇洛沒有任他獨自承擔,他幫他分析兇手的動機,告誡他正确的處事,還為他掩埋殺手的屍體。蘇洛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幫助了他,二人關系漸進,友誼日盛,他再也沒有疏遠自己。阿爾斐傑洛的心中既是無比歡欣,又是感動不已,對蘇洛的感情已經很難用語言抒發,他忍不住想要告訴蘇洛更多,也渴望蘇洛問他更多。

停止咀嚼,把嘴裡的一塊鹿肉囫囵咽下肚,阿爾斐傑洛已經吃得大飽,再也吞不進下一塊了。雙腳一伸,懶洋洋地倚靠背後的岩石,樣子慵懶得就像一隻赤狐。“不久後的戰鬥我們還能再并肩作戰吧?”紫羅蘭色的瞳眸穿透層層翩舞着的豔麗火苗,尋找那張低頭注視着篝火的臉。

“很難說。”蘇洛拿着根木棍撥動燃燒的木柴,調整篝火的旺盛度,“其實你最應該打好關系的是尼克勒斯。”

阿爾斐傑洛本來心情頗好,還想跟蘇洛說些什麼,此刻卻突然噤聲不語,臉色暗沉了下來。他的神态變化當然全都被蘇洛看在眼裡。

“你和尼克勒斯沒問題吧?”上回的任務尼克勒斯全程玩失蹤,蘇洛再清楚不過。

阿爾斐傑洛沉默了很久,終于緩緩地開口啟齒,“顯而易見,我對他很不滿意。如果能像你和許普斯那般雖互不幹涉但也不會彼此敵視,我就要謝天謝地了。”談話的對象若非蘇洛,他決計不會說。

阿爾斐傑洛接下來和蘇洛剖心置腹的一番話,大有訴苦的意味。他将共生契約簽訂以來的這一年多,他和尼克勒斯是怎麼極力地互相疏遠對方、二人進行過的激烈争吵,及尼克勒斯朝他揮拳險些一死兩命的這些事源源本本地告訴了蘇洛。最後,他如此總結,“老實講,比起海龍,我覺得自己和火龍更合得來。”

蘇洛聽了他的結論不禁猜想,他是在暗指雅麥斯嗎?

“歸根結底,你還是嫌尼克勒斯的出生太平凡了吧?”論出生,就連許普斯都能甩尼克勒斯幾條街。

“我承認,以血統論英雄的觀念很偏激很不公平,但我就是忍不住那樣想。”阿爾斐傑洛眸中迸射出激蕩的強光,對自己的看法深信不疑,“尼克勒斯他——配不上我。”

“那我要問你了,”蘇洛一臉沉靜地注視着他,灰綠色眼眸深處透着理性之光,“你在受封儀式上也算見到過不少龍術士了吧。你現在回想一下,那些人的契約龍哪個族居多?”

“……好像是海龍族更多些。”阿爾斐傑洛思考了半晌,答道。

“對。”蘇洛接着問,“你在卡塔特見到的龍族又是哪個族居多?”

“海龍族。”阿爾斐傑洛不禁愕然,“這是為什麼?”

“兩個原因。”蘇洛說,“一方面是火龍族對人龍共生計劃的排斥态度高于海龍族。共生計劃最早在海龍族内部推行。火龍族在雅麥斯的帶頭反對下,很晚才開始挑選志願者。另一方面,龍族的兩大族群,海龍族的體質比火龍族特殊。他們的攻擊力雖不及火龍族,但是對身體的修複能力卻遠勝于後者。卡塔特現存的龍族中,海龍的數量占了六成以上。火龍擅長進攻,作戰往往沖鋒陷陣,死亡率高。海龍的自愈力超過火龍,存活率高。打個比方,就拿布裡斯和雅麥斯舉例。”

阿爾斐傑洛頻頻點頭,倚着石頭的背在不斷前傾,凝神貫注地聽蘇洛講解。

“假設,隻是假設——假如雅麥斯噴射一發龍息能消滅十個敵人,那麼布裡斯的龍息頂多隻能消滅七到八個。但如果他們倆受了同等程度的傷,布裡斯一天就能好,而雅麥斯卻要療傷五六天才會痊愈。你的契約對象是海龍族,無論是給他者治療還是自愈方面,都會有所加強。犧牲掉的,不過是些微不足道的攻擊力的加成罷了。阿爾斐傑洛,你本身就有比别人傷勢好得快的體質。與尼克勒斯簽訂契約未必就不如和雅麥斯。這樣一來,敵人要想重創你,可得動很大的腦筋了。”

“原來如此!”阿爾斐傑洛聽完蘇洛的解釋立刻尖聲高叫,猛拍了一下手,“怪不得我和那個叫疊讓的将軍戰鬥時連自爆都用上了卻隻是輕傷。竟然是受了尼克勒斯的恩惠嗎……還真叫人不太爽快啊。”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蘇洛淡淡地笑了笑,“尼克勒斯的實力也許并不拔尖,但若是能讓他為你效力,仍然賽過千軍萬馬。”

隔着燃燒的篝火,阿爾斐傑洛看見了被映成橘紅色的那張熟悉的臉龐,在跳躍的熒熒火光的修飾下,不再孤傲得不可親近。那雙銳利而冷漠的灰綠色眼眸,也變得充滿了柔情,仿佛眼底升起了一輪溫煦的金橙色朝陽。阿爾斐傑洛的心就在那個人的那雙眼睛的注視下漸漸柔化了。紫羅蘭色的眼瞳迷離地望着蘇洛,望着火焰。好像對尼克勒斯作為自己的契約從者這一事實的所有不稱心和不如意,都盡付在那朵跳動着的紅蓮之火。

“哈,也是啊。”他聽見自己說。

以馬代步的旅程持續了九天,蘇洛漸漸意識到趕路的速度有些過慢了。當他們決定改變行路方式時,恰好行進到已經能遠眺浩瀚無垠的黑海的多瑙河下遊平原了。

兩匹駿馬并肩而行,從全速奔跑逐漸降速到緩步慢跑。騎手在馬背上悠閑地交談。

“今天已經是第九天了吧?”蘇洛問。

“第十天。”阿爾斐傑洛答,“從卡塔特下來,一路‘幻影’長途奔襲,趕到佛羅倫薩花了一天。”

“我的失誤。”蘇洛眉頭緊蹙,心想自己過分貪圖于騎着馬沿途欣賞風光帶來的惬意享受中了。“玉帶雕可不是常見的鳥,要時間守候。取完尾羽還要砍橡樹。不能再這麼墨迹下去了。”

“那——我們飛嗎?”阿爾斐傑洛興高采烈地挑起眉,全身都充溢着滿滿的期待。

放走了陪伴二人數日的馬,任它們回歸大自然。一望無際的大湖閃爍着黑珍珠般的光澤,猶如一道無法逾越的天塹橫在二人身前——黑海。許普斯和尼克勒斯都不在,排開“幻影”踏水奔襲的可行性,召喚機械龍便成了現下最容易解決問題的法子。面對難以跨越的深海巨湖,兩人默契地擡起右手,刻畫着龍圖案的白銀般色澤的六芒星魔法陣在手掌上熠熠閃耀,灼灼發亮,燦燦生輝。

駕馭龍種禦風飛翔對蘇洛來說早就不是什麼稀罕的經曆,但是對于從不曾享受過騎乘尼克勒斯這一待遇的阿爾斐傑洛而言,卻是要一輩子銘記的第一次。

“這就是在天上飛的感覺嗎?”

腳下的灰龍在不斷攀升,地面刹那間變得如此遙遠,相距百裡,千裡,萬裡。置身高空的感覺非常冷,阿爾斐傑洛從未如此刻般貼近天穹,滿頭的秀發被迎面的勁風完全吹亂,但是沉浸在雀躍和亢奮心情中的男人卻一點也不在意。

穿過灰翼猛力扇擺的間隙俯視,整個世界如同掌心的畫那般攤在下方。機械龍飛升的高度固定住了以後,阿爾斐傑洛看到了如鏡子般寬廣而黝黑的湖面,那是他們正在穿越的黑海。随後他看到了白雪皚皚的連綿峰巒,那是高加索山脈終年不化的雪峰。綿亘不絕的群山波瀾壯闊地疊成一道望不盡界限的巨牆,一座座高峰猶如撐起天地的巨柱。視線離開凍結的山麓之巅,望向前方廣闊的内陸湖、平原和森林。浩大的湖泊碧波萬頃,水色深暗,環繞着它的平原漫無邊際,宛如翠綠的汪洋。浩蕩奔湧的數支河流,成了深綠樹林中蜿蜒曲折的藍色絲線。他閉上眼睛,又睜開,感受着魔力附着在眼球的灼熱。視野中的色彩快速變幻。西邊,即将落幕的大紅的夕陽已被湧聚起來的斑斓的晚霞遮掩了一半。東邊,被渲染成大片娴靜的銀藍色的天幕已搭起了等候月亮莅臨的舞台。落日的餘晖溫柔地慰藉着他,高處的寒流降下烈性的洗禮。一不留神間展開雙臂,好似自己身輕如葉,飄飄欲仙,作出翺空翔鷹之姿的男人俯瞰整個天下。美麗的山巒,丘陵,樹海,湖泊……更多的山巒丘陵樹海湖泊。而在更遠更遠更遠的地方,是天與地幾乎粘合在一起的交接線。擡頭,蒼穹望不穿高遠;低頭,大陸看不盡疆界。撇開了一切塵世擾攘,阿爾斐傑洛靜靜地品味從高空鳥瞰世界的舒暢。

蘇洛沒有說話,偏過頭凝視着屹立在另一頭機械龍背上的男人那張過度喜悅的側臉,随他的微笑而微笑。

雖然極度缺乏乘龍高飛的經驗,不過阿爾斐傑洛的表現完全對得起他的首席龍術士之名。一流的騎乘技巧通過身體的平衡力和對氣流的控制得到了完美的體現,隻用了區區幾分鐘就徹底适應了騎龍在天際翺翔。

機械龍全力飛翔時能發揮出真龍八成左右的速度,由西北向東南穿越黑海,飛過高加索山,這漫長的距離隻用去了兩個半小時。“好快啊!”紅發飄揚的男人難抑心潮的澎湃,高吟出聲。夕陽早已落下西方的地平線,四周的景緻在昏暝的暮色中暗沉如血。盡管如此,阿爾斐傑洛還是連坐下都不舍得,始終以昂然的站姿聳立于龍背,将雙目可及的山川江河的美景盡收眼底。

突來的一股念頭襲向了他的腦海。阿爾斐傑洛陡然想起了尼克勒斯。下一次的戰鬥,那頭讨厭的海龍很可能還會采取在錫耶納時候的那種不合作态度。這幾乎要使人鬥志全無的念頭,将他此刻全部的歡喜都沖散了。

“或許……今後我能仰仗的,也就是這些沒生命沒感情的仿制品了吧。”

順着風飄至蘇洛耳畔的虛弱聲音裡,蘊含着無止境的憂戚和不甘心的自諷。

“阿爾斐傑洛。”不知該怎麼安慰他,蘇洛隻能輕輕地喚了喚他的名字。

“真抱歉啊,”抿緊唇線,阿爾斐傑洛勉強擠出一個微笑,“那麼快樂的時光,我卻說了掃興的話。”

“不,别這樣說。”蘇洛輕搖了一下頭,給他時間。他知道阿爾斐傑洛正在極力調整情緒。等确定他的呼吸不再急促、呼出和吸進的氣也不再帶着頹喪的因子後,才說,“其實,機械龍在對達斯機械獸人族的戰鬥中,基本沒什麼優勢。”

“為什麼?”阿爾斐傑洛猛然偏頭看向他。按龍族的模樣仿造出來的機械龍應該是強大勇猛的代名詞,曾助他取得殺死疊讓的戰績。

“異族會放電。龍族用吐息還以顔色。機械龍隻有爪子。”

“我懂你的意思了。缺乏遠程攻擊的利器是緻命傷。”阿爾斐傑洛不但一點就透,更是在短時間内就想出了妙招,将機械龍對敵不利的難題迎刃而解,“那如果在裡面造一個魔力爐心呢?”

“魔力爐心?”

在召喚物體内安置超出常規的魔力爐,這需要術者在消耗魔力專心作戰的同時,還能分出足夠多的魔力支持被使役的召喚物自行發動魔法。這樣的方法蘇洛雖然在此前從未嘗試過,但是在聽了阿爾斐傑洛寥寥數字的簡述後,也是很快就理解了。

“值得一試。”

蘇洛凝望着阿爾斐傑洛,眸子裡有深深的欽佩和折服。這個男子那近乎妖孽般超常的魔法天賦總能給自己帶來驚喜。所以,他才是能取代喬貞的獨一無二的首席。

等他們解除贈予機械龍的魔力,降落在綠草如茵的陸地改用步行時,月亮早已斜斜地挂在高空,山間的景緻呈現出一片陰晦的深藍色調。

“剛才飛過的是黑海,和它隔着高加索山的大湖是哈紮爾海。”蘇洛朝他示意的方向指了指,對阿爾斐傑洛說,“現在你我的腳下就是當年我遇見玉帶雕的地方。”

“這兒的海拔很高啊。”阿爾斐傑洛好奇地東張西望。不過再高也高不過卡塔特。而高原反應早已被我踩在腳下。

“那種雕常常栖息于有水源的高原地區,秋冬季節最為活躍。但是數量稀有,也甚少在夜間出沒。要有耐心。”蘇洛說。

有你陪我,我一定會有耐心。阿爾斐傑洛心裡這樣念叨,卻是說不出口。

“今晚我們找個靠水的地方睡。要是運氣好,明早醒來或許就有發現。”

“好,都聽你的。”

今夜無人放哨,于是二人架起結界,防止野獸進犯。對那晚最後的記憶,是臨睡前的一同賞月。以相近的姿勢雙手枕在腦後,平躺于地,兩雙眼睛安靜地眺望着月色。夜晚的氣溫有些偏低,肌膚微感寒意,但卻是賞月的好時光。荒郊的夜空成了星星的聚集地。漫天的星辰點綴着單調的夜幕,格外明亮。然而群星再是閃耀,也及不上當空的皓月萬分之一。晴朗的寶石藍的夜空裡月影婆娑,猶是一個身披素白色紗裙的少女手提一盞天燈遙遙漂浮,美得就像一則夢幻的神話。

“月色是不是特别美麗呢?”仰望着高空明月的蘇洛情不自禁地低喃,“你在卡塔特早就看厭太陽了吧。”

在聽到了蘇洛的話之後,阿爾斐傑洛先是露出了認同的表情,然後略微地搖了搖頭。

“月亮啊,美是很美。但不夠炫目,不夠耀眼。太柔太暗了。”

“比起隐澀的月光更向往醒目的陽光,的确像你。”

這句話裡并沒有反對和不滿之意,蘇洛一直望着夜空。

阿爾斐傑洛假裝眺望着遠方的月亮,偏過視線,偷瞄了躺在身側的男子一眼。

“不瞞你說,蘇洛,我想我愛上當首席的滋味了。當然啦,除了遇刺。”

雖然後半句話像是在自嘲,但是當蘇洛回頭看他的時候,卻看見他臉上笑顔逐開,滿面春光得意。

阿爾斐傑洛笑得如此開懷,蘇洛應該為他高興。可實際上,他卻為他感到一陣深深的擔憂。

“切忌驕傲自滿。你要給自己時刻定位好,你隻是兩位族長手裡的一枚棋子,他們要你向東你絕不能向西。不聽話他們會把你扔掉,找新的。”

“是這樣嗎?”

這話實在過于消極了,阿爾斐傑洛不禁有些懷疑,扭頭和蘇洛對視。

“很容易理解的道理啊。”蘇洛凝注着他。

“可是你沒看到,火龍王和海龍王是怎麼出言駁回門德松提斯還有特爾米修斯他們對我的污蔑的。”阿爾斐傑洛漾起璨爛的笑顔,沉醉在自己的訴說裡,“你也沒看到守護者們排着隊巴結我的樣子。尤其是克萊茵,馬屁拍得連我都要為他感到害臊了。他——”

蘇洛還在等他說下去,心裡盤算着該怎麼開導他,耳邊卻突然沒了聲音。“怎麼了?”他看見阿爾斐傑洛前一刻還保持喜笑顔開的臉畔這一秒忽然剝離了所有笑容,變得僵硬而又死闆。

仿佛魂魄被抽離身體,阿爾斐傑洛喃喃自語着,“克萊茵,克萊茵……”平躺的身子輕顫着慢慢坐起。“是克萊茵……是他——”

蘇洛猛地意識到什麼,陪他一塊坐起來,“你對克萊茵說過什麼?”

“我在他面前說,白羅加奉行個人主義,不配當首席。”面無血色的首席蒼白的薄唇嚅嗫着,“還有一次,說白羅加該被關到孤塔。”他的聲音一直在顫抖,“也不知道為什麼,蘇洛,我好像一下子都想起來了!”他四下遊弋的目光倉皇地尋找着對方,眼珠子一動不動地盯着他看着自己的眼睛。

“人總會在不經意間想起什麼,更會在不經意間說錯話。”蘇洛冷冷地吐了一口氣。

“但我并非有意要奚落白羅加,”阿爾斐傑洛緊蹙眉心,腦袋微搖,像是要否定什麼,“隻是在那樣的語境下,不自覺地……”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蘇洛的話聲沉着而又淡然,“白羅加在卡塔特頗有擁戴者,這誰都知道。不過我倒真沒看出來,克萊茵竟也是他的黨羽。”

“僅憑這些突發聯想就判定是克萊茵從中作梗還有些牽強。容我再想想,想想……”阿爾斐傑洛閉起雙目,掌心按着自己的前額,一臉疲态,有火發不出,“想想還有誰要害我……!”

“想再多也隻是徒增煩惱。”蘇洛試着勸誡他,“既然知道克萊茵有替白羅加遞話的嫌疑,以後留個心眼、小心應付就是了。”見他全然不理會自己,蘇洛伸手拍了拍他的肩,“别想了。你聽我說,别再多想了。”

肩膀被施下的力量,促使阿爾斐傑洛睜眼擡頭,一臂相隔的蘇洛皺眉擔憂的面龐占據了他整個視野。掌心長滿了老繭的蘇洛的手壓在他的右肩,動作竟有些溫柔,還帶着一絲鼓舞他人振作時應有的重量。阿爾斐傑洛短促地垂下眼睛,等再度擡起時,臉上緊繃的表情已得到舒緩,黯淡無神的紫羅蘭色雙瞳恢複了以往的銳氣和光彩。

軟弱在瞬間杳無蹤迹。“蘇洛,有你在我身邊真好。謝謝你。”阿爾斐傑洛堅毅地點點頭,莊重地向身邊人緻謝。因為他是首席,随時随地要記得保持從容和優雅,以及不能被任何人乘隙而入的強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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