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荷雅門狄卻果斷地搖了搖頭，說話時的表情和聲調都非常堅定，帶有一種不同于往常的嚴肅性，“我不用你給我出氣。如果真碰上那種事，我要親自動手。”
雅麥斯總感覺她似乎還有什麼話沒說出來，他想追問，卻又擔心會觸及對方的隐私，隻好幹巴巴地看着她，“我絲毫不懷疑你的能力，但最好還是能告訴我。作為你的從者，我想，我有知情權。”他堅持道。
“……嗯。”感受到他的心意，少女終于點頭應下，“我會的。”
“那太好了。”雅麥斯也對她點點頭。
然而，他的心情卻有些複雜。對于荷雅門狄在這件事情上的剛硬态度，他疑惑不解，而更加離奇的是，從剛才起就有一股奇怪的情緒不斷在他的大腦中作祟——當她對奧利弗微笑、并出言護着他的時候，這股情緒達到了頂峰。雅麥斯感到一陣無名的窩火，仿佛他被自己的弱點征服了。
就他掌握的信息中，多數守護者在服侍首席時，都是規規矩矩的，非常懂得避嫌。他們不敢對荷雅門狄多嘴滑舌，說不該說的話。比如那個圓滑勢利的迪特裡希，就特别注意和首席保持距離，連雅麥斯都不得不欽佩他明哲保身的本事。而以奎特爾梅、巴薩特為代表的部分刺頭兒，在雅麥斯的調教下也已經老實安分了不少。他們沒膽量當着首席的面造次，半個悶屁都放不出來，就連私底下罵罵咧咧聚衆抱怨的行為也被雅麥斯的眼線多次目擊，從而被勒令制止。追根究底，無非是雅麥斯仗着他的權貴身份鎮壓住了那些人。無論是出于真心還是被強迫的，這類守護者總歸不足為慮，可是，還有些家夥卻……
另外一部分守護者，卻對荷雅門狄關懷備至，極盡谄媚，想方設法地創造機會，隻為了能圍着她打轉，令雅麥斯十分煩躁。在他的内心深處，始終對奧利弗大獻殷勤的舉動有所介懷。但這家夥卻不是唯一的威脅。守護者凱齊爾、迪倫，馬爾科姆這幾個人，也同樣非常享受這份伺候首席的差事。他隐隐約約地感覺到，他們來首席居所不是單純為了工作，而是把這當成了一個能和荷雅門狄說話，和她進行互動的契機。他們對她的态度，以及願意為她做的事，都已經超乎了自身職責的範疇，熱心腸到簡直有些過分了。當然，區區一群馬屁精并不值得雅麥斯煩惱，他知道荷雅門狄隻是被動接受他們的奉承罷了；真正讓他無法忘卻的，是某個在首席龍術士冊封典禮晚宴結束後，荷雅門狄主動問起的年輕人。他至今仍然記得當時她看向那個人的眼神。那種眼神，他隻在自己變身為龍，接受荷雅門狄仰視時見過。那個備受主人關注的青年，那個名叫T的守護者……
在這個月内，T有過一次送餐。荷雅門狄仍舊對他充滿了興趣，整副視線都黏在了他身上。單就這一點，便足夠引起雅麥斯的重視。他想解決這個叫T的小子，連同那群馬屁精一并從送餐名單上去除，可事情卻着實有些難辦。同時除名多個守護者未免太搶眼了，況且奧利弗還經常陪荷雅門狄去訓練場，更擔負着給主人打掃房屋的使命。防不勝防啊……除非，他日日夜夜守在主人身邊，不給任何人機會接近她。
既然是族長親自發布的監視任務，那便不需要旁人的插手和代勞，雅麥斯會把它做好的。
時間轉眼來到一周後的某個傍晚。
這次他沒敲門，他已經能不經過華宅主人的允許就直接推門進來了。荷雅門狄的氣息在三樓主卧，這倒有些難住了他。他隻在施工期間和領她參觀的那兩次出入過那個房間。當時，這棟建築還沒有一個明确的屋主，所到之處都可算作公共區域。在她入住後，這兒俨然成為了她的個人領地，每晚安歇的主卧，更是最私密的地方。主從關系迅猛發展的這一個多月，雅麥斯已有數次在晚餐時間拜訪，卻隻是在一樓或二樓待着，還從沒有進過她的閨房。
卧室的門虛掩着，留了一條窄縫。雅麥斯在門口清了清嗓子，朝裡面的人打了聲招呼，這才走進來。荷雅門狄坐在飄窗的台階上捧書慢讀，五彩的貝殼簾子半遮半開，把她的身影掩映得若隐若顯，暧昧不清。在這片由垂簾保護起來的小世界，既可享受一方安甯，又能夠飽覽窗外的秀美景觀，荷雅門狄很喜歡在這兒待着，常常一坐好幾個小時，讀起書來全然忘了時間。此刻雅麥斯的出現，倒是提醒她該吃晚飯了。
“你到下面等我吧，”她急忙擡頭看了對方一眼，“我想看完這幾頁，馬上就來。”
雅麥斯應了一聲，卻沒有下樓。他找了個沙發坐下，既不走，也不出聲打擾她。他發現，自己有點迷上這種靜靜觀察她的感覺。
捧在她手裡的書是雅麥斯前陣子帶給她的，書名叫《與橡木賢者同行在這個世界》，講述的是年輕的海龍托達納斯在公元一世紀到人界遊玩，與散居在高盧、不列颠、愛爾蘭一帶的凱爾特人友好往來的故事。雖然相較于嚴謹的魔法著作，它更像是一本文風輕松幽默的探險小說，卻依然有不少知識被記載其中。看到要緊之處時，荷雅門狄會拿筆把它們記在紙上——雅麥斯注意到，她是用左手寫字的。
看完了當前章節後，荷雅門狄用書簽标記了頁碼，然後把合上的書放到一邊。雅麥斯見她站了起來，便旋即起身，走到房門前等她。荷雅門狄大吃一驚，仿佛此時才注意到這名火龍族男子竟還在這裡。為表歉意，她在掀開貝殼簾來到他的身前後，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
他們沒有急着去一樓飯廳。女孩兒看起來欲言又止，好像有什麼事想向對方求證。“我聽說龍神殿有一個藏書閣，就在膳房和食堂的對面。”
“那地方是前幾年剛剛設立起來的。我平時不常去那兒，不過，你要是有什麼想看的書，我可以幫你借。”火龍回答。
“為什麼我不能自己進去看呢？”
“那不是對外開放的圖書館，确切地說，是魔導團長老們的私人儲書庫。他們的藏書實在太多，住所裡漸漸放不下了，族長就專門騰了間房給他們用。除了族長和長老以外的族人，未獲準許，不得擅自進入。就連我都是拍了努美索尼斯長老好一頓馬屁，他才破例放行。”
“那麼，一個想要潛心深造，繼續鑽研魔導之奧妙的首席龍術士……能不能也得到破例的殊榮呢？”少女的臉因為期待而染起紅暈。
“這問題倒是從來沒聽人提過。”不忍心讓她失望，雅麥斯于是說，“如果你能征得奧諾馬伊斯的同意，應該就能暢通無阻了。我這邊也會幫你努力的。”
“我明天就跟老師說！”荷雅門狄喜笑顔開，白皙的臉龐藏起了平日裡的空靈和清冷，像一朵嬌美動人的花兒，于陽光底下幸福地綻放，在這個二人獨處的房間，在這個他為她傾心打造的海洋世界裡。
雅麥斯心生觸動。不知為何，他想守護這樣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