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客稍等片刻,會有下人将餐食與熱水奉上。”管事作揖退下,将空間留給了兩人,隻留了兩個小厮在院門處待命。
兩人步入前堂,商成洲立刻反身将門合上,透過門縫鬼鬼祟祟地朝外看了一眼,随即快步走到已半癱坐在椅子上的齊染身邊,壓着嗓子問:“解釋解釋?”
齊染提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杯茶水,竟還是有些滾燙的溫度。
他低斂眉目輕吹一下茶湯,散去熱度:“看出什麼了?”
商成洲緊蹙着眉:“隻覺得那個段采,不是好人。他借風點火,還非要在事情快了結的時候,道出你的來曆,惹出麻煩,卻要你來解決?”
“還有,你真是醫谷……神醫?真要去幫他們義診?”
齊染放下茶杯:“直覺倒是挺準。”
他擡頭間又對上了那雙被夕陽染上灼灼金光的琥珀眸子,于是很是淡定地移開了視線。
他看向手中輕晃的赤色茶湯:“如若我猜的不錯,他整治那個段長風,應是家中早有授意。”
“世家大族,明争暗鬥之事定然不少。”
“趁着家主不在,先讓段長風嚣張一段時日,再借你出手之時把事态鬧大,除了段家二房一脈,斷了自己幾根頭發,還博了個好名聲。”
“至于道出我的身份……”齊染輕笑一聲,“世家子弟,心氣高得很。他能一扇子削了自己表兄弟的子孫根,卻不見得樂意看到一個外人将段家子弟踩在腳底。”
商成洲撓了撓蓬松的發尾:“這麼說……還是我惹出來的事?”
齊染灰藍色的眸子輕瞥他一眼,隻道:“也有可能隻是單純想看你笑話,給自己尋個樂子。”
還有一種可能,段采想以此作為一個考驗。
時隔數十年,突然有人拿着段家給醫谷留下的信物來苴城求見,即便信物為真,人卻有可能是假借醫谷之名行事。
若是冒名頂替者,遇到這般情形怕是早已手腳發虛、冷汗涔涔。
也許還有其他目的,但總而言之,這位長公子确實算是個心思缜密之人。
僅僅一瞬的思潮翻湧,齊染未将這些猜測訴諸于口,隻擡眸輕瞥了一樣商成洲,想起這人面對洶湧人群那個手足無措的樣子,确實十分之有趣。
嗯……像一隻脊背弓起,尾巴炸毛的貓。
商成洲将長刀往桌上狠狠一拍:“可惡!”
力氣有點大,震得齊染茶盞沒端穩,潑了兩滴沾到了雪白袖子上,他眉頭一跳。
商成洲憤憤地坐在他身側,随即有些猶豫地開口道:“那你為何要說,是段家請你來義診?還要他們出藥錢,他們能願意?義診五日,你……你身體受得了嗎?”
他第一日見他說了不過多說了幾句話,第二日就萎靡到兩字一蹦。
這要真義診五日,五日後他怕此人這輩子都是個啞巴了。
且坐堂是個辛苦事,齊染這身體情況五日下來……感覺得在榻上躺兩個月才能緩過來。
齊染似是沒想到他會這麼問,将茶盞放到桌面上,定定地看着自己沾上茶漬的袖子。
“無礙。”
他頓了頓,思索了片刻,竟多說了兩句。
“他試我身份,我便告知于衆我确是醫谷來人。”
“來此義診,本就是我持信物尋段家的對價,是應盡之事。”
“衆目睽睽,一言已出,再不能悔。一點藥錢對段家而言無傷大雅,能請來醫谷中人可見其交遊甚廣,足見百年世家之威能。”
他輕提起嘴角:“此舉是幫段家揚美名,他應當感謝我才是。”
言罷,齊染站起回身,豎起食指,輕點薄唇:“好了,今日的問答時間到此為止,早點歇息。”
他眉間确實隐約可見疲色,商成洲看着他離開前堂,掀起簾子,緩步踏入西側那間廂房。
商成洲垂眸看向他未喝完的那盞茶水,赤色的茶湯裡浮沉着黑色的茶梗,聞起來并不如馬車上那一壺茶香氣濃厚。
他輕哼一聲,隻覺得滿腹複雜心緒無從消解。他确實還有許多問題想問齊染,比如他的來曆,他的身份,他的醫術,他的目的。
但想想自己,又覺得無甚好問的了。
堂廳裡隻有風拂過竹林的簌簌聲,桌上的那半盞茶也已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