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順着風向不知走了多遠,而越往前走商成洲眉頭皺得越緊。
終于,他忍不住拉了拉齊染的袖子:“你确定這是去母樹的方向嗎?”
齊染腳步未停:“怎麼了?”
商成洲五官都快要皺成一團:“好濃的血腥氣……”
“先前還以為是錯覺,但是越往前走,血味越重,而且這血味好雜亂,好臭。”
【嗚嗚嗚——】
突然,林間響起了幽幽的哭聲,層層疊疊、分不清男女的聲音輕輕嗚咽,如波濤般在林間回蕩,每一棵樹都仿佛在附和着搖擺枝葉,在風中随着哭聲沙沙作響。
商成洲脊背猛然繃緊,烏焰刀锵然出鞘,一手緊抓着齊染的胳膊,一手單手持刀,如臨大敵般環視着周圍。
齊染輕輕拍了拍他的手:“别緊張,小孩被你說哭了而已。”
商成洲擰着眉道:“什麼小孩?”
齊染沒有直接回答,隻帶着他往前走:“先過去再說。”
商成洲見他一副了然于心的模樣,便也收刀回鞘,亦步亦趨地跟着向前了,隻是目光卻仍舊警惕地環視周圍。
越往前走,哭聲越清晰,血腥氣也更濃郁,直至穿過桃林,面前豁然開朗。
眼前赫然聳立着一棵遮天蔽日般的桃樹,樹幹足有五人合抱般粗壯,但其上卻蔓延着不詳的血色紋路,仿佛血管般蜿蜒盤繞。
此地血氣濃厚得幾乎化成了紅黑色的血霧,從地底蒸騰而起,将碧綠的桃葉侵蝕出一個個小小的孔洞。桃葉散發着淡淡的綠光對抗着血霧的侵蝕,卻有更多的葉片被血霧席卷,化成黃色的枯葉簌簌落下。
濃烈的腥臭氣熏得連齊染都微微皺起了眉頭,而吸取了教訓的商成洲已經完全屏息進入内循環了。
“嗚嗚……”茂密的枝葉間,卻有一個小小的身影坐在高處,抖着身子抽噎着。
“我來了,你不下來嗎?”齊染在樹前站定,仰頭道。
仙靈碧桃打了一個響亮的哭嗝,乖乖地從樹上一躍而下。
祂同芳君一樣,也身着一身粉白色的紗裙,躍下的時候,就像一朵從枝頭飄落的小小桃花。
雙腳剛落地,祂就哒哒哒地跑了起來,像一頭小羊羔一樣直直地向齊染撲過去,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看着勢頭不小,但祂份量很輕,這樣撲過來的時候齊染甚至身形都未動一下。
齊染低頭看着祂把小臉埋在他的衣擺裡嗚嗚咽咽地哭着,怎麼都不肯擡頭的樣子,眸光裡竟帶着幾分淺淡的笑意:“這下看見豬跑了。”
仙靈碧桃用力地“哼”了一聲,卻還是沒有将臉擡起來。
一旁的商成洲目瞪口呆地看着這一切,半晌才結結巴巴道:“……你們?”
齊染輕拍了一下仙靈碧桃的肩膀,示意祂松開爪子,對商成洲道:“這便是母樹,祂還有個名字,叫仙靈碧桃木。”
商成洲疑惑道:“你們……認識麼?”
他目光在二人之間來回遊移,隻覺得仿佛見到了什麼父子相逢的場面。
“不認識!”卻是仙靈碧桃率先大聲否認,随即總算松開了手,跺着腳往旁邊走了兩步,露出了那張粉雕玉琢的小臉。
小團子還未張開,臉上圓嘟嘟的,因為哭了半響眼角還帶着點紅,但鼻子和眉骨的弧度卻很分明,透着一種雌雄莫辨的美麗。
祂有一雙水光潋滟的桃花眼,瞳孔卻是血紅色的,這般直直看過來時,有些莫名滲人。
“确實不認識。”齊染點頭确認道,随即看向仙靈碧桃,“所以你為何知道我?”
仙靈碧桃抽了抽小鼻子,用腳尖畫着圈:“之前有人和我說的。”
祂右手在左手輕撫一下,一顆小小的瑩藍色光珠突然出現在祂掌心,輕輕漂浮着,随即像被什麼吸引一樣,直直地往齊染的方向飛去。
“若是有一天,它有動靜了,那幫我的人就來了。”
瑩藍色光珠在齊染面前懸浮着,閃爍着碧藍色的光芒,映得他那雙眸子都泛出了些瑩瑩藍光。
齊染隻是定定地看着這顆珠子:“這是什麼?”
仙靈碧桃眨了眨眼睛:“我也不清楚。那個人把它給我之後沒過多久,我就沉睡了。再醒來的時候都沒找到它,吓得不行。結果有一天它又突然出現了,還帶着一顆橙紅色的小珠子。”
“隻是那橙紅色的珠子也突然間消失了,對不住。”仙靈碧桃悶悶道。
“也許它也會在哪一天回來吧,隻是我卻見不到了。”
言罷,仙靈碧桃恹恹地垂着腦袋,眼看又要落下淚來了。
齊染伸出手,指尖還未觸及到那顆瑩藍色光珠,指上的儲物戒光芒一閃,光珠竟就自己直直飛了進去。
齊染捏着儲物戒輕輕繞了半圈,面上神色難辨:“你要我幫你什麼?”
仙靈碧桃聞言精神一振,藕節似的小手往身後一指:“幫我壓住這些血氣!我快要壓不住了!”
齊染尚未發一言,商成洲卻直直跳了起來:“不是,我們又不是修仙的,這鬼東西你都沒辦法,你覺得我們能幫你解決?”
仙靈碧桃卻嚎啕大哭起來:“那怎麼辦嘛!它們如果跑出來,大家都會死的啦嗚嗚……”
“嘶别哭了别哭了。”商成洲頗有些頭疼,“這東西是怎麼形成的?莫不是那個芳君搗的鬼?”
仙靈碧桃聞言隻抽噎道:“才不是呢,芳君隻是想幫我。我當年破土發芽,就是被女子們的血澆灌而生的。”
“這些年,這些血氣愈加壯大,我的力量一天天地被消磨下去。你們現在的人,身上又沒有靈氣,芳君就會問進入此界們的女孩子借些血肉,幫助我恢複力量……但是我們都用以前屯下的樹汁幫她們盡量恢複了!”
“最近雖然進來的人多了不少,但是我的力量也要被消磨殆盡了,就等你幫忙了嗚嗚……”
“當年,把那珠子交給你的那個人,是誰?”齊染出聲道,“他跟你都說了什麼?”
仙靈碧桃聞言竟有些激動,努力用短手短腳比劃着:“他?他是個好人!他幫我們殺死了那些抓女孩子取血的壞人,在這裡搭了結界保護我們。”
随後祂揮手引來一片紅霧,隐隐約約搭出一個人形,又“唰”得一下消散了。
仙靈碧桃皺着小小的眉毛:“我……我不大記得他的長相了。唔,芳君喊他劍仙前輩,他的劍也很漂亮!”
“他就和我說要我守在此處,幫忙鎮壓這些血氣,他幫了我們,我自然是要報答他的。後來有一天他給了我珠子……然後我就不記得了。”
齊染和商成洲面面相觑,兩人皆能看見對方眼中的震驚之色。
仙人的時代已斷絕百年,如今若提到劍仙之名,時人心中唯有當年劍斬通天路的那位——天一劍仙。
若此處天澗真與那位天一劍仙有關,這得是多大一個爛攤子?
商成洲隻覺得指尖都有點發麻,急急問道:“除此之外,他還和你說過什麼嗎?什麼都行,你仔細想想?”
仙靈碧桃緊閉着眼睛努力回憶着,再睜開時赤紅色的雙眸圓溜溜地瞪着,像兩顆琉璃珠子一樣顯得清澈又茫然:“不記得了。”
商成洲氣極:“怎麼腦子比我還不好使!什麼都不記得!”
仙靈碧桃理直氣壯道:“幹什麼!我本來就是個木頭腦袋,記不住很正常的!”
商成洲一時竟無言以對。
齊染問道:“如果沒有壓住,血氣會擴散到外面麼?會如何?”
仙靈碧桃抿嘴點了點頭,擡手引來一絲黑紅的血氣:“你要試試嗎?”
齊染端詳着這絲翻騰的血氣,竟真的伸出手想要觸碰一下。
商成洲見狀倒吸一口冷氣,猛地抓過他的手:“你瘋了?!”
齊染側過頭,神情卻是出乎意料的認真:“試試才知道,沒事。”
仙靈碧桃也轉過頭看着他,小臉繃得很緊:“不會有事,一點小傷我能治好。”
商成洲對上着一大一小的認真神情,竟有些難言地挫敗。正欲說些什麼,齊染另一隻手卻閃電般地探了過去,仙靈碧桃也很默契地将那縷血氣輕輕推向他。
“呲——”在血氣觸碰到那蒼白指尖的一瞬間,空氣中驟然響起了熱油遇水般的聲音。
齊染指尖的血肉在血氣的侵蝕下迅速消融,卻詭異地不見半滴鮮血落下。
那團逐漸膨脹的血氣仿佛擁有了生命,如饑似渴地啃噬着血肉,壯大自身。隻是一個眨眼的功夫,連蒼白的指骨都隐約可見。
“齊染!”
商成洲瞳孔驟然收縮,迅速拉過他那隻手,卻怕弄疼了他,硬生生半途收了力道。
他驚怒不已地盯着駭人的傷口,聲音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瘋子!”
仙靈碧桃輕勾食指,血氣便如靈蛇般飛回,乖巧地纏繞在祂指尖。
祂反手輕彈,一抹幽幽的綠光如蒲公英一般飄飄蕩蕩,緩緩落到齊染的傷口處。
随着綠光逐漸黯淡,那原本露出指骨和血肉的傷口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轉眼便恢複如初。
“說了不會有事的啦。”仙靈碧桃輕哼一聲,臉上有些小小的自得。
商成洲聞言冷笑一聲:“我現在就把你的樹枝都削秃了,再找根棒子接回去,也不算有事。”
齊染默默凝視着自己的指尖,在仙靈碧桃發作前平靜地打斷道:“我了解了。”
他擡眸問道:“你可知,這血氣是從何而來的?”
仙靈碧桃歪着腦袋思考了片刻:“那個人倒确實和我說過……他說天地間有清濁二氣,血氣實際也是濁氣的一種罷了。興許便是因為我是借血肉的澆灌才長成的……”
“明明若是好好生在上界,我也是堂堂正正一棵樹,我能提供的生氣就能滋養一方小世界呢!”
“不是這個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