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菲菲怎麼也沒想到,自己這一覺竟然睡了一天一夜。
感覺自己什麼都沒做,怎麼就第三天了啊啊啊啊。
她與芳君一齊在一處較高的石階上,蹲在芳君裙擺邊。她此時已恢複了在段家時的打扮,黑發高束成馬尾,綁着那根綴着金鈴的紅繩。
段菲菲看着下方穿梭忙碌的人影,抱着胳膊悶悶出聲:“芳君姐姐,真的不需要我幫忙嗎?”
此處是一個碗形的凹口,谷中的女子們身着各色衣衫,在凹口各層擺放着木制的桌椅。凹口底部是一塊平整的青石闆廣場,清音院的樂師們在廣場的一側調試着樂器。
但段菲菲環視四周,隻看到無邊桃林,并未發覺母樹的蹤迹。
芳君輕搖團扇,隻靜靜凝望一個方向:“約莫卯時末,保護母樹的陣法便會消失。先别急,且等我們的客人來。”
段菲菲聽話,安靜地觀察着下方忙碌的女子們。
越看越覺得,她們雖然面上表情溫柔和煦,甚至往來行走間還會和同伴們嬉戲打鬧兩句,但看久了總有一種讓人毛骨悚然的非人感。
就好像……她們的動作隻是一出編排好的戲劇,腳下的每一步停頓,每一次回首輕笑,仿佛都刻錄成了固定的行為模式,有一種奇異的僵硬和詭異。
段菲菲忍不住打了個寒顫,拉了拉芳君的裙擺,低聲問道:“芳、芳君姐姐,下面那些姐姐們,是、是活人嗎?”
芳君搖扇的手微頓,輕聲回答道:“是……也不是吧。”
“我為她們造了軀體,将她們的魂魄碎片埋了進去。她們忘記了前塵往事,卻始終記得這場沒辦完的桃君宴。”
芳君低斂眉目,鴉羽般的睫毛輕輕顫動着:“我的手藝畢竟不如母樹,有時候也在想,這樣的她們算是什麼呢?還算活着嗎?還是一灘血肉和屍骨堆砌起來的東西麼?”
她紅潤的嘴角嘲諷似得輕撇了一下:“後來又想想,我實際也是一縷無根的幽魂,在血泥之上重生。既然如此,那大家便都将就着活着好了。”
段菲菲縮了縮脖子,正欲說些什麼,卻似有所覺地和芳君一起望向桃林的方向。
桃枝掩映中,一列人影緩緩浮現,他們腳步聲低不可聞,隻有腳下的桃花花瓣被行動間寬袍大袖帶過的氣流裹挾着微微顫動着。
明明面容還不甚清晰,但遠遠投來的滿含殺意的目光,已讓段菲菲悚然一驚,捏着自己的紅木扇猛地站起身。
待那列人影漸漸走近,段菲菲不可思議地向前探着頭,用力揉了揉眼睛,确認自己沒有認錯後,驚訝地喊道:“哥?!段采!!”
段采聽到熟悉的聲音,猛然擡頭,望向高處那個蹦蹦跳跳朝他揮着手的紅衣少女,肩膀微微沉下了些許。
流客子嘶啞的聲音在他耳旁響起:“小友的妹妹,果然和那妖鬼在一處。”
段采黑沉的眸子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冷光,隻垂首恭敬道:“還望諸位前輩施以援手,早日救她出樊籠。”
他身後一名頭戴豎冠的道人沉聲道:“吾等此番脫困全仰仗小友之功,小友放心,此次吾等攜手,定叫這妖鬼伏誅!”
衆人陸陸續續站定,和那站于高處的芳君二人,間隔着女子們正忙碌不已的青石廣場。
雙方氣氛劍拔弩張,而女子們卻仿佛視若無物,隻在下方孤自喧嚣忙碌着。
段菲菲望着哥哥,再看着芳君,緊咬着下唇,有些不知所措。
芳君輕笑一聲,掩在粉白紗裙下的手輕輕地捏了捏段菲菲的五指,随後團扇輕掩紅唇,聲音極柔極輕,卻在這片空間緩緩飄蕩了出去。
“各位‘客人’,可算來了,真是叫人好等呢。”
流客子上前一步,眼中燃燒着仇恨的火焰,聲音如轟雷般在谷中炸響:“妖鬼!你這些年将吾等囚困此處,讓吾等受盡折磨,可曾想過今日!”
芳君嗤笑一聲:“區區這點苦楚……若非力有不逮,我真想将你們丢入十八層地獄輪轉一遍,讓你們每一寸血肉都受過極刑,方能解我心頭之恨!”
那豎冠道人也沉聲怒喝道:“大膽妖孽,還敢妄言,今日便叫你受死!”
他正欲踏步上前,卻被流客子長臂一伸,攔在原處。
隻見流客子微眯雙眼,緩聲道:“妖鬼,你如今實力大不如從前。吾等雖被你鎮壓此地上百年,卻也因禍得福修得秘法。你若來戰,必不是吾等敵手。”
“何不各退一步,你交出血桃木,吾等放你一條生路,如何?”
聽到“血桃木”三字,芳君一雙眸子宛如淬了冰,原本赭紅色的色澤竟隐隐泛出些血色來,她從齒縫中冷冷吐出兩個字:“做夢。”
流客子聞言面皮抽動了一下,緩緩放下手臂,冷聲回道:“冥頑不靈。”
“既如此,諸位道友,随我——速誅此妖!”
他身後衆道人沉聲應是,随即皆踏步升空,衣袍無風自動。
芳君冷哼一聲,微微擡手,示意段菲菲退後,随手輕揮,便将她護在一處粉綠色的光罩結界裡。
眼看情勢一觸即發,在場衆人卻突然聽見空氣中傳來一聲裂響。
“咔嚓”
一片宛如鏡面般的透明碎片從空中落下,随即如琉璃崩毀般,無數的碎片霎時如落雨般落下,又于一瞬間爆散為瑩藍色的光點。
緊接着,一棵高大得宛如承接天地的桃樹赫然浮現在衆人面前。
在場衆人皆是愣神,卻沒想到反應最快的,竟然是先前将一切視若無物、隻孤自忙碌的女子們。
女子們像是被某種力量喚醒,紛紛停下手上的動作,跌跌撞撞地跑向桃木,嘴裡連聲喚道:“母樹!”
“是母樹!”“母樹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