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染……是齊染麼？

商成洲有些頭皮發麻，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

谷主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輕瞥了他一眼，嘴角挑起戲谑的弧度：“可莫要說些撇開關系的話，你身上全是我家小染的味道。”

商成洲背脊微微一僵，下意識低頭輕嗅了兩下，但卻并未聞出什麼。

怎麼可能？他的嗅覺向來敏銳，怎麼這野人聞得出的味道他會察覺不出？

谷主沒個正形地躺在榻上，輕剔着自己的長指甲：“說實話，你們是不是天天待在一處？你都快被那藥腌入味兒了。”

“藥？”商成洲微微蹙起眉，是說齊染最近在喝的藥，還是他身上那股慣常的藥香？

“是啊，我給他配的藥啊。”那谷主剔完指甲又開始梳理打結的頭發。

“不然你以為他那一頭白發哪裡來的，還不是在我的藥池子裡泡出來的。”

“……為什麼？是因為齊染身體不好麼？”

谷主動作稍頓，随即像是突然起了精神一樣直起身。

他朝商成洲那邊探過腦袋，鬼鬼祟祟地張望了一番，一手合攏到嘴邊，用氣聲道：“悄悄告訴你，因為啊——”

“他不是人。”

“不是人，自然就要多受些磋磨，那藥池泡起來可不好受。你是沒見過，他痛得滿地爬的樣子，那真是啧啧啧——”

商成洲瞳孔驟縮，被這輕佻嘲諷的語氣激得怒火悍然勃發。

他騰身站起，烏焰刀锵然出鞘，刀尖直指這糟老頭的眉心。

“我看你才不是人！”

誰知那谷主面對近在咫尺的凜然刀鋒竟半點不懼，反而哧哧地笑了一聲。

“嘿，我還确實不是人。”

他手指輕勾，碧桃枝竟搖搖晃晃從商成洲身上飛出，淡淡的光芒亮起，芳君和仙靈碧桃的虛影赫然在半空浮現。

仙靈碧桃一臉震驚地低頭打量着自己，芳君則擋在祂身前，面上神色明暗不定。

“她們也不是人。”

谷主伸出手，屈指彈動了一下長刀，聽着刀身發出嗡然響聲，許久未修理的長指甲輕輕搭在刀刃之上。

他擡眸看向那雙森然的金眸，咧嘴笑笑，露出一口白牙：“小子，誰又知道你是不是人呢？”

商成洲與這一團烏糟看不清眉目的臉對峙了半響，長刀緩緩落下，斜指地面。

他看不清這谷主的深淺，更分不清這人的善惡，一時有些不敢輕舉亂動。

谷主卻突然低下頭長歎一口氣，用一種甚為索然無味的語氣道：“沒意思，和你聊天真沒意思。”

于是轉頭向芳君看去，甚是親和地問道：“你們呢？感覺如何啊？可有不适？可要留在醫谷？”

仙靈碧桃往芳君身後躲了躲，芳君斂袖福身道：“多謝前輩關懷，我們并無不适。”

谷主對這聲“前輩”沒什麼表示，隻哼笑一聲：“你們在那片地界待久了，驟然出到常世，怕是連氣都喘不上吧。經年日久，遲早有一日你們也同會化歸天地，這就是絕地天通後的神州大陸。”

“若願在我谷中長住，還能多苟延殘喘上那麼幾日。”

“如何？考慮一下。”

芳君沉默片刻，轉向商成洲道：“謝前輩好意，但商公子等人于我等有恩。若商公子希望我留在這裡，我和阿桃……”

“不需要。”商成洲未等她說完就皺着眉打斷道，“你們的去留，你們自己決定。”

他話音未落，仙靈碧桃就從芳君背後走出，偷偷擡眸看向這個“怪人”。

“真的可以在這裡住下嗎？”

“阿桃？”芳君驚訝地側首看向祂，“你、你真想……？”

“不是我。”仙靈碧桃搖了搖頭，伸出肉嘟嘟的小手，祂手掌中心赫然趴着一個個散發着碧瑩光芒的小小光團，“是她們。”

“你這裡，能讓她們住下嗎？不要這麼黑的地方，要能曬得到太陽的。”

“小丫頭要求還挺多。”谷主盤着膝打量着這光團，招手示意道，“給我看看？”

仙靈碧桃不情不願地捧着光團往前飄了飄，随後在離他三步遠的地方站定：“就在這裡看，你好髒，别碰她們。”

“丫頭片子還嫌棄上我了。”

谷主撐着腦袋，觀察了半晌，沉吟道：“唔，碎得有點厲害啊。換在以前溫養魂魄的法子倒是有很多，如今嘛……”

“她們魂魄不全，不知輪回多久才能從豬狗蟲豸變成人。”

仙靈碧桃抽了抽鼻子，眼眶有些微微泛紅：“我雖然盡力在溫養，但是常世力量稀薄，總有一日會無以為繼。你這裡——”

“行，”不待她說完，谷主便随意地擺擺手道，“後山那邊有片地界，随便你們怎麼處理吧。”

仙靈碧桃收回光團，和芳君一起鄭重地向他行禮。

“謝謝你。”“多謝前輩。”

“至于你小子，那‘拒霜’之毒我确實略知一二，但我可不會出谷的。一件仙遺器不行，兩件仙遺器也不行，你如今也打不過我，便死了這條心吧。”

他手指在床上輕輕敲擊了兩下，背後的滿山書海裡突然飛出來一本看上去甚為破舊的竹簡，懸停在了商成洲身前。

“把這個帶給小染，順便幫我帶句話，就說——”

“從今往後，他的生死，我不再過問。”

商成洲剛接過竹筒，就聽見他打了個響亮的哈欠道：“行了，老頭要歇息了，不送。”

随即漫天星辰驟然發出萬丈光芒，強烈的炫光讓商成洲下意識閉上眼睛側過頭去。随着那白光逐漸淡去，再回過神來時，面前景象已然大變。

幾人身前竟是一座山野間的農家小院，石塊壘成的院牆僅堪堪到商成洲胸口，縫隙裡爬滿了青苔與野草。

而小院之中，程煜正在抓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