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成洲從哽咽不已的母親手裡接過了孩子,大手輕輕覆上孩子的額頭,另一隻手則按住了他瘦弱的肩膀。
他本以為那碗藥汁是施針後給孩子灌服的,誰知齊染竟是用針尖沾過藥汁,幾乎不需要時間尋穴,便迅速将蘸着藥汁的銀針落到孩子身上各處。
而當一根銀針刺入脖頸時,那小小的身體頓時在商成洲懷中猛然彈動了一下,商成洲立刻收緊手臂,摁住了他痙攣顫抖的四肢。
齊染卻似渾然不覺,隻凝神運針。直待最後一根針落下,他才輕輕吐了一口氣,将修長的手指輕輕搭在了孩子的頸脈上,阖上了眸子。
隻過了不到十息,他便猛然睜開眼,從針囊中取出一根幹淨的銀針,在那孩子的上臂處輕輕一紮,撚着針尾微微旋轉。
隻見幾乎變成深紫的血液頓時如小溪般,從那針孔處噴湧而出,被早有準備的孟淮澤拿了個碗接下。而随着血液流出,孩子的掙紮似乎也漸漸平息了下來。
齊染數了三息後,便落針止了血,随即和孟淮澤一同開始為他起針。
當最後一根針從孩子的肚臍上方拔出時,那小小的胸口突然劇烈起伏了一下,随即那孩子竟猛然睜開眼睛,“哇”得吐出一小口黑血。
孩子的母親尖叫一聲,雙腿一軟便跪倒在地上。不知何時已聚攏圍觀起來的人群更是發出一陣喧嘩聲,甚至有沖動的漢子試圖上前制止,卻被阿蘇爾銅牆鐵壁般的壯碩身軀攔住了。
而在那孩子吐出黑血的一瞬,齊染便伸手捏開了孩子的嘴,而孟淮澤則眼疾手快地将一粒丸藥塞入孩子的喉間,又捏着脖頸肌肉助他将丸藥咽下。
此刻兩人的額頂都已微微汗濕,卻完全未理會周遭愈加喧鬧的嘈雜聲響,隻全神貫注地盯着商成洲懷裡的孩子。
直到天雅已經帶着人開始将圍觀衆人趕出帳中,本焦慮不已的商成洲卻突然挑起了眉頭——他已隐隐察覺到孩子的體溫似乎沒那麼高了。
果然不過兩息功夫,那男孩便緩緩睜開了眼睛,随即發出了如貓崽子般的細弱哭聲:“阿姆——阿姆——”
而他身上的紫色淤痕,竟也以肉眼可見的程度淡去了不少。
那孩子的母親登時爬起身沖了過來,也不知何處來的力氣,從商成洲手中一把奪過了孩子,看着懷中的孩子眨着一雙金眸望着自己,再也忍不住,嚎啕大哭起來。
喧鬧的人群登時安靜下來,周遭圍攏的聖族人發覺孩子活下來之後,竟皆一齊發出了巨大的歡呼聲。
“看來你這法子竟真用!”孟淮澤也大大松了一口氣,笑着攬住齊染的肩,“先用蘸針法取毒刺穴逼清氣團聚,再放血釋出清氣,最後療毒。你是怎麼想到的?”
齊染眸光落在了看着那抱着孩子流淚的母親身上:“我隻是了解得多些,若師兄是我,一樣能想到。”
“隻是這孩子本就先天不足,又經了這番波折,後續怕是得好好調理一番才能養足元氣。這是師兄擅長的,我便不插手了。”
“包在我身上。”孟淮澤爽快應下。
那母親抱着孩子擠過人群,竟直直便想向二人下跪,卻被孟淮澤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低聲與北格語交代了些什麼,婦人便連連點頭,又執起他的手貼在自己額頭,喃喃說着些仿佛感恩或祝福的話。
還有圍觀的聖族青年沖到孟淮澤身前,竟朝他單膝跪下,單手撫胸說了兩句。雖然立刻被黑着臉的阿蘇爾趕走,卻也沒有着惱,隻和同伴一齊發出了嘻嘻哈哈的笑聲。
商成洲拿了塊幹淨的布巾幫齊染擦幹了額頂的薄汗,随即靠着着矮桌抱臂站着,兩人一齊靜靜圍觀着這片熱鬧。
那母親在謝過孟淮澤後,似是猶豫了片刻,方才走到兩人面前。
但她隻抱着孩子站在齊染面前,帶着感激的笑容說了句什麼。
商成洲:“她說……謝謝你救了她的孩子。她覺得你像聖山的雪,像天神的拉齊姆,問你能不能給她的孩子賜福。”
齊染擡起手輕輕覆住了她懷中孩子的額頭,思索了片刻,卻用北格語說道:“祝福你。”
那母親噙着淚朝他連連鞠躬,便抱着孩子離去了。
商成洲輕歎了一口氣:“你學得真快,再過幾日,我不就沒有秘密了。”
齊染卻隻微微勾了勾唇角。
歡慶的時間很短暫,亟待忙碌的工作卻很多。
之後三日,兩人按症狀由重到輕,為聖族族人們輪番看過了一輪診。因為從邊城帶回來的藥物有限,便隻能擇取症狀最重的做處理。雖也遇上了不少波折,但有孟淮澤從旁協助也算有驚無險。
連瓦莎也跑來幫忙,天天跟個小尾巴一樣綴在天雅身後,最後索性住下不走了,反倒是商成洲每日帶着齊染往返于部落與住處之間。
也沒什麼特别的原因,隻是在他看來,那些有銅頂的大帳子都是别人的。隻有這個靠着小溪的,不大不小的氈帳才是自己的家。
這夜,商成洲就着剩下的一點熱水洗漱完後,齊染果然已經埋在羊皮毯裡睡着了。
他望着羊皮毯裡那一團隆起,不自覺地放輕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