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蹄踏過戈壁灘的砂礫,灼熱的溫度烤得空氣甚至有細微的扭曲。
而即便在這種日子裡,齊染的體溫依舊如一塊寒玉一般觸手溫涼,這讓一直攏着人的商成洲實在好受了不少,簡直恨不得整個人挂在他身上。
但阿蘇爾就沒有這種待遇了,他有一頭垂至腰際的濃密蓬松的黑發,受過這日光的炙烤,在光./裸的脊背上都燙出了紅痕,昨天夜裡才匆匆做了簡單的處理。
無奈之下,阿蘇爾隻能将頭發高高束起,此時正用布條裹緊腰間雙刀的刀柄,防止被熾熱的高溫燙傷手掌。
五日了,他們總算穿過了草原和戈壁的交界,看到了一座月邑邊境的小鎮。
商成洲擦了一把額角淌下的汗,眯起眼望着遠處土黃色城牆的輪廓。
入城的隊伍排得極長,商隊的駝鈴聲和着士兵們的呼喝聲在城門處融成喧嚣的一片。
在這兩個聖族漢子都赤着上身仍汗如雨下的日子,齊染卻依舊穿戴整齊,甚至在雪白的素衣外還罩了件防沙的兜帽鬥篷。
他灰藍色的眸子掃過城門處熙攘的人群,眸光在守城士兵額心的金色太陽紋上停留了一瞬。
走近了些,卻有一股濃烈複雜的濁氣撲鼻而來。
商隊漢子們身上的汗臭,駱駝和馬的排洩物的腥臊,甚至城鎮内隐隐飄來的烤肉油脂氣,混雜成濃稠混沌的氣味,瞬間讓商成洲五官都皺成了一團。他立刻把腦袋埋在齊染頸側狠狠吸了兩口清冽的藥香,才算勉強緩了過來。
有齊染在真的太好了。他由衷地在心裡感歎着,并憐憫地回頭看了一眼綴在二人身後的阿蘇爾。
随着隊伍一步步向前,眼看着将要輪到他們,齊染突然将鬥篷的兜帽往下拉了拉,徹底掩住了自己瑩白的長發,随即調整了下姿勢,将臉緊緊貼在商成洲胸前。這樣遠遠看去,便像是商成洲正側身摟着他。
“幹什麼呢?”商成洲被他溫涼的吐息弄得胸口陣陣發癢,有些許不自在地壓低聲音問道。
齊染的聲音悶在他胸前:“……不要讓他們看見我的臉。”
他頓了頓,又補充道:“還有頭發。”
商成洲眉頭微微蹙起,但看在即将輪到幾人入城,便沒有多問。
輪到他們時,那衛兵先用月邑語厲聲喝問了兩句,見幾人毫無所動,又用中原話喊道:“下馬!查驗文牒!”
商成洲單手摟着齊染跳下馬背,阿蘇爾則将幾人的文牒一道遞了上去。
那衛兵草草翻看了兩下,目光狐疑地落在齊染身上:“把帽子掀開。”
商成洲頓時面露難色,正欲開口說什麼,懷中的人突然劇烈地咳嗽起來,甚至發出了宛如拉風箱一樣的痛苦喘息聲。
他心頭一緊,面上頓時浮現出真切的憂色——他實在被他吓了太多次,一時竟分不清齊染是真的不适還隻是在演戲。
而那衛兵更是嫌惡地後退兩步:“哪裡來的痨病鬼?”
商成洲連忙掏出一小顆金珠遞了上去:“軍爺見諒,我們外出行商,他突然患上了急症,一時隻能找最近的城鎮尋個大夫,還望軍爺行個方便。”
那衛兵接過金珠,面上的表情頓時和緩了不少,但仍謹慎地和商成洲保持着一臂多的距離。
他仔細打量了下齊染那裹在鬥篷裡也能看出的細弱身闆,和商成洲不似作僞的焦慮神色,便擺擺手道:“罷了,進城吧。”
穿過城門洞時,商成洲便聽到齊染埋在他胸前發出了一聲極輕的笑聲:“演得不錯。”
商成洲頓時松了一口氣,小聲道:“你可無事?為何不讓他們看你的臉?”
“看到那衛兵額心畫的太陽紋了嗎?”齊染依舊沒有擡頭,商成洲甚至能感覺到他的唇有意無意間擦過了自己的鎖骨。
“瓦莎說過,如今月邑唯一的至高神是阿爾達·希曼,他執掌的權柄是日與光明。”
“月邑一向以教法嚴苛為名,據說王城關押異教徒的囚牢就有十數個……我這長相多少有些犯了忌諱,在找到人之前,還是少招惹些麻煩比較好。”
商成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待避過衛兵的視線,才小心地将人放了下來,幫他将白發妥帖地攏在兜帽鬥篷之下,隻露出高挺的鼻梁和冷峻的下颌。
“你們,來看。”卻聽阿蘇爾突然壓低聲音,銅色的大手指向街角一張泛黃的告示。上面書寫着月邑的文字,卻畫了一個覆着頭紗和面紗的女子形象。
商成洲看不懂月邑文字,這女子畫像五官也甚為模糊,看不出瓦莎的影子,隻能不抱希望地向齊染求助:“寫的什麼?”
齊染一目十行地掃過,輕聲解釋道:“說王城衛士抓到了異教徒的殘黨首領,會在五日後的朝聖節,于王城的神壇上行刑。”
商成洲震驚道:“你竟真看得懂月邑文字?!”
齊染微微側了側頭:“看得懂,聽不懂,不會說。”
商成洲恍然想起他醫谷小屋中那堆疊如山的書,了然地沉默了。
阿蘇爾低聲問道:“會是瓦莎嗎?”
商成洲沉沉吐了一口氣:“不管是不是,總得去看看。”
于是三人在邊城稍作休整,換過馬匹後便快馬加鞭趕往王城。
沿途的戈壁漸漸被零星綠意取代,随着王城的輪廓愈加清晰,遠遠便可見王城塔樓的金頂在灼熱的日光下熠熠生輝。
臨近才發現,那高聳的白色城牆上甚至鑲嵌着金黃或赤紅的琉璃瓦磚,組成了太陽與飛鳥的圖樣,屬實是奢靡豪橫的手筆。
臨近城門,商人和行人排成長龍,守城衛兵們身着銀亮的銅甲,胸前還懸挂着刻有太陽紋路的銅牌。他們正逐一核查每個入城者的文牒和行李,嚴謹程度與邊城那些懶散的衛兵簡直是天差地别。
“之前的法子怕是不大好使,”商成洲湊到齊染耳邊,低聲道,“不如等入夜了再悄悄潛進去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