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道上人聲鼎沸,朝聖節的人潮如洶湧的洪流般擠滿了王城的每一處角落。雖然不知衛兵為何突然撤離——或許對他們而言,朝聖節的意義确實重于一切——但兩人仍不敢冒險,便藏身在這間破敗民居的高處,透過殘破的窗棂默默注視着這場盛大的慶典。
随着越來越多的民衆加入了朝拜的隊伍之中,那念誦聲從紛雜的低語逐漸統一成一緻的聲調,巨大的聲浪在城中回響,一瞬間竟真有種仿若神明真言降臨般的威勢。
而當密密麻麻的人群占據了街道,齊染看見一個身着赤紅冕服、頭戴金冠的身影登上了金頂塔樓的最高處。
他手持金劍,用月邑語高聲宣告着什麼,以内力加成的雄渾音色在整座王城間層層蕩開。
塔樓下的神壇之上,有衛兵将一個枯瘦的女子拖行上了刑台,看那異常扭曲的雙腿和蓬亂的長發,應當便是熱依娜了。
台下的民衆頓時騷動起來,不少人臉上露出了極為痛恨的神色,唾沫飛濺地怒斥着些什麼。也有人隻是垂着頭,喃喃低語。
熱依娜被綁在了銅柱之上,她細弱的胸膛起伏着,随即像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朝金頂塔樓上的人影發出刺耳的嘶吼。
齊染隐約聽懂了她的控訴,她似乎在怒斥着希爾王的罪行,又好像在用自己的鮮血和生命詛咒他。她像一頭瀕死的野獸,臨死前也要露出自己尖銳的獠牙。
衛兵沖到她面前,用布團堵住了她的嘴。台下的衛兵們已然點起了火把,往柴薪和絨草堆上澆上了火油。
就在行刑即将開始時,金頂高台上那頭戴冠冕的人突然擡起手,示意他們停下。
“伽羅巴不願相信阿爾達·希曼的存在,”他舉起金劍,高聲向台下的信衆宣告,“那我便提前請他降臨!讓偉大的阿爾達·希曼接引他的信徒前往神國,讓伽羅巴在死亡前親眼目睹這神迹,讓她匍匐于太陽的神威之下!”
台下的民衆們頓時發出震耳欲聾的呐喊。
希爾王從赤金的劍鞘中緩緩拔出了那柄長劍,像是收到了什麼感召一般,籠罩王城的金紅色的光罩突然如波浪般開始劇烈湧動着,随即金色的天幕上投下了一道道金色的光柱。
被光柱選中的人神情各異,有些人臉上瞬間露出了狂喜的神色,有些卻絕望而木然地注視着天空。
但齊染怎麼都沒有料到的是,身邊的阿蘇爾竟也被金色的光柱所籠罩。
阿蘇爾蹙眉看着身上随呼吸明滅的金光。而還未及反應,齊染已下意識伸手觸碰那道光柱。
就在指尖相觸的瞬間,銀藍色的光芒突然從齊染的儲物戒中迸發——新月之管自行飛出,閃爍着璀璨的銀藍光芒。
下一瞬,在金銀交織的光芒之中,兩人雙雙消失在了原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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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個時辰前,王城五十裡外的神廟廢墟中。
商成洲在落地的一瞬便迅速把瓦莎放下,自己踉跄着扶住坍塌的石柱,弓着背幹嘔了幾聲。
後背的疼痛讓瓦莎難以行動,隻能擔憂地看着商成洲扭曲的神色。她方才隻覺銀色的光芒漫過,轉瞬間便來到了這裡,除了輕微頭暈之外并無異常的反應。而商成洲卻仿佛經受了非人的折磨一般,大滴大滴的冷汗從他額角滑落,在沙地上砸出一個個深色的小坑。
待那股惡心勁兒過去,他才滑坐到地面,靠坐在一塊巨石上,閉着眼睛大口喘息着。
不知是否是因為他五感極為靈敏的緣故,便如上次在段氏天澗一般,一旦五感混亂起來,他受到的傷害比常人更甚。上次好歹還能躺在自己帳中,抱着齊染蹭蹭那藥香舒緩一下疼痛的神經,如今卻置身于荒涼的廢墟之中,每一口呼吸都帶着粗粝的沙塵。
他摸索着從儲物袋中取出一件外袍抛給瓦莎,向她打了個手勢,示意她稍等一下。
瓦莎會意地點點頭,夜間的沙漠慣有幾分森寒的冷意,她把自己小心地裹緊,尋了個沒有那麼疼痛的姿勢,阖上眸子安靜地休息着。
約莫過了一個多時辰,那股混亂與針刺般的疼痛才稍稍減弱,商成洲搖搖晃晃地起身,啞聲問道:“密道在哪裡?”
瓦莎指向了神廟廢墟中那尊隻餘下半個身子的殘缺神像。
他看向了那一團混沌的色塊,閉了閉眼,将瓦莎穩穩地抱着,盡量平直地走到了那神像前。
“商大哥,放我下來吧。”瓦莎輕聲道。
商成洲蹲下身,稍稍掃開地上的碎石和砂礫,将她輕輕放了下來。
瓦莎忍着背上的疼痛,俯身在地,以特定的節奏輕叩神台附近的石闆。不多時,地面微微震顫,神像底座的緩緩挪動,露出了一個幽深的洞口。
商成洲眯着眼看着,正琢磨着這如何算得上是密道,便見瓦莎匍匐向前了兩步,伸長了手從那洞口中掏出了一根漆黑帶銀紋的長管——那是一枚筚篥。
她将那筚篥緊緊握在手裡,突然像洩了一口氣般伏在了地上,小聲地哽咽起來。
商成洲頭痛欲裂地聽着她在自己耳邊忽近忽遠的哭聲,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在她身邊蹲坐了下來。
“這是那個什麼,滿月之管嗎?”
“嗯。”瓦莎悶悶地回答道,“我騙他們說,新月之管藏在了這裡,但隻有帶着滿月之管才能将它取出。但他們不知道,每間神廟裡維斯塔亞的神座下,都供奉着兩枚仿制的筚篥。”
“我就吹響了滿月之管,趁他們還在幻象之中的時候,把真的藏進去了。”
瓦莎小聲道:“他們不敢吹響新月之管的,一群膽小鬼,願意享受極樂,卻不願意面對恐懼……不然定會被發現的。”
商成洲伸手揉了揉少女的頭:“你很聰明。齊染也誇你了,他很少誇别人聰明的。”
瓦莎抽噎了兩下,盯着手裡那根在漆黑的夜裡仍顯得銀光流轉,華彩非常的筚篥:“……我一個人在草原時,經常吹響它。我想看見阿爹阿姆笑着與我說話,哪怕他們下一秒就會死在我面前……可也隻有這樣,我才不會忘記他們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