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藍色的光芒散去後,映入齊染眼簾的,首先是一輪幾乎占據半面夜空的巨大弦月。
他應當站在一處高塔的房間中,月光如銀紗般自那窗邊傾瀉而下,将房間處處鍍上一層清冷的銀輝。
窗轅上靠坐着一個銀白色的人影,那人雙眸輕阖,修長的手指間握着一支黑底銀紋的筚篥。
他一腿屈起,足尖輕抵着窗台,另一條腿随意垂下,月白色的袍擺織就着銀色的星輝沿着窗台如水波般滑落,雪白的靴尖虛虛點着地面,随着曲調輕輕晃動着。
他有一頭銀色的長發,發尾一路蜿蜒至地面,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澤。
低沉嗚啞的聲音伴着冷冽的月光,在這空曠的塔樓内回蕩,又是沉重哀婉的調子,仿佛連穿堂而過的夜風路過此處都要歎息幾聲。
齊染靜立原地,目光落在那人身上,端詳着他清冷俊美的側臉,安靜地聽完了這支憂傷的曲子。
而直到筚篥嗚啞的回音散盡,齊染才注意到身後有一道極輕的呼吸聲。
回首望去,卻發現瓦莎竟也在此處房間内靜靜聽着。少女蜷縮在角落,雙臂環抱着膝蓋,湖藍色的眼睛一瞬不瞬地凝視着窗邊的身影,連齊染的目光都未能擾她分毫。
那銀白人影将那筚篥在指間靈活地繞動了一周,随即銀藍色的光芒驟亮,托着筚篥緩緩飄至瓦莎面前。
“多謝你,将它帶了回來。”他轉過身來,露出了一雙帶着些微紫調的幽藍色眸子。
他并未理會站在一旁的齊染,隻緩步走到了瓦莎面前,他銀白的長發幾乎要垂至腳踝,發間纏着綴着藍水晶的銀鍊。
他眸光低垂,看着捧着黑銀筚篥怔怔出神的瓦莎,聲色輕柔:“我的信徒,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
瓦莎湖藍色的眸子倒影着那銀白人影的輪廓,嘴唇輕顫道:“看到了……我的欲望。”
他聞言微微側過頭,目光落在少女微微發抖的瘦弱脊背上,輕歎了一口氣:“還是個小姑娘呢。”
言罷,他俯下身,指尖虛虛點在了少女的眉心:“且去睡一覺吧。夜晚屬于夢境,願你有個好夢。”
“醒來再告訴我,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瓦莎閉上眼,顫聲道:“是……維斯塔亞大人。”
于是,銀藍色的光芒将少女和那根筚篥團團包裹,下一秒便消失在了原處。
待光芒散盡,維斯塔亞這才回過身,看着一直一言不發的齊染。他食指輕勾,白金色的新月之管便緩緩從齊染的儲物戒中飄出,懸浮在二人身前。
“我從沒想過竟是你幫我拿回了它。”維斯塔亞輕歎一聲,“這世間的命運果然離奇莫測。”
齊染聽到他這莫名熟稔的語氣,眉梢微不可察地挑了挑,卻隻保持沉默。
維斯塔亞任那根筚篥在半空飄着,緩緩踱步繞着齊染走了一圈,竟開始以一種甚為新奇的眼神上下端詳着他。
一眨眼的功夫,他方才那股子神秘優雅慈愛的姿态霎時消失得無影無蹤,此時這躬身打量的做派甚至能稱得上一句輕浮。
他還伸出手,挑起了齊染肩側一縷雪白的長發,在指尖揉搓了兩下想确認這發色真假。
齊染微微側過頭,将那縷頭發從對方的手裡抽了回來。
“你怎麼變成這幅模樣了?”維斯塔亞對他的動作不以為意,隻不住啧啧稱奇道。
“阿染,你果然喜歡我吧?你看你,為了我連頭發都染白了。”他托起自己一捧銀白的長發,湊到了齊染身前晃了晃,頗為得意地勾起了唇角,“雖然還是我的更有光澤些。”
齊染眉頭微跳,後退了半步,于是惹來了維斯塔亞愈加震驚興奮的目光。
“哇哦!你竟沒有拔劍砍我!”他興高采烈地大喊一聲,竟一步上前抓住了齊染的手腕,“你終于回心轉意了是不是?我就說,天天守着那臭臉的家夥有什麼意思?還是跟我在一起比較快樂,是不是?”
齊染微微蹙了蹙眉,又平平展開,既沒有抽回手,也沒有給予任何回應,隻是用那雙灰藍色的眸子平靜地注視着維斯塔亞。
維斯塔亞的笑容漸漸凝固在臉上,他松開手,後退了半步,輕歎一聲道:“好吧,好吧,别這麼看我。你知道的,我最害怕你這種眼神。”
“如今的我與你可并不算相熟,又如何知道?”齊染淡淡開口道。
維斯塔亞食指托着下颌,側頭打量了他片刻,忽然露出了一個無奈的笑:“罷了,坐下聊吧,我記得你一向不喜歡站着。”
他擡手收起了懸在半空的新月之管,銀光閃過,一對華美的座椅憑空出現。
銀質的骨架雕刻着繁複的花紋,淺紫色的絲綢軟墊上繡着瑰麗的星辰圖案。座椅中間還有一方小巧的圓桌,上面擺着兩杯熱騰騰的玫瑰花茶,馥郁的香氣在空氣中緩緩彌漫。
維斯塔亞一手撫胸,一手在半空中劃出了個優雅的弧度,示意齊染可自行落座。
齊染也沒有與他客氣,徑直将自己塞進了那看着便無比舒适的軟椅之中,捧起了一杯熱氣騰騰的花茶。
維斯塔亞慵懶地倚在椅背上,單手支額側目看他:“你還記得多少?”
齊染垂眸輕抿了一口茶水,淡聲道:“不若說,你能告訴我多少?”
維斯塔亞哼笑一聲:“你還是這樣,一點虧都不願吃。”
齊染:“套近乎的話可以少一些。”
維斯塔亞一噎,歎了口氣:“真是無情啊……好吧,讓我想想該怎麼說。”
“阿染……你現在還叫阿染嗎?”
齊染平靜道:“随你喜歡。”
“……好吧,阿染。”維斯塔亞聳了聳肩,“你交代給我的事,我确實搞砸了。”